三日阴阴晴晴，倒是没怎么下雨。
府衙里，人人都忙。
唯独冷菱清闲。
她经历的两回刺杀，在赵硕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没法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是瑶光对她寸步不离。
和瑶光接触几天下来，她直觉得瑶光真是个妙人儿。为人方面豪爽又细心，做事方面利索又效率。
在瑶光将人物关系图写了长长一大卷，交到冷菱手中时，她眼睛都直了。
她仔细看了，才发现前日里赵硕审的那几个贪官，都沾亲带故，有本身就是表亲的，有媳妇之间是表亲的。
且与他们有关系的亲戚名下拥有的生意，那利益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甚至这万达的媳妇儿还是朱九华的亲妹妹。
等到赵硕空闲的时候，她将这事同他一说，很快便有了主意。
朱氏商行遍布江南，寻常人不仅在江南做点大的生意很难，做得好时，还会受到他们的打压，他好几次派人在江南开商铺，虽然明面上他们闹得不大，但暗里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他的商铺总是连一个月都没有办法存活。
他抿唇道，“这些个贪官基本上都与朱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如，我就拿他们来要挟那朱九爷，让他们让出来三分之一的市场，如何？”
冷菱眼睛一亮，“这个好，这样呢，钱就赚到自己口袋里，总比讨来的要有底气多了。”
......
又三日，苏州城出现了一个菱氏商团，号称是做玉石生意的，来江南寻找合作者。
不到两日功夫，苏州城盛传，这个菱氏老板手上有颗很亮的夜明珠，价值万金，许多老板在见过这颗夜明珠后，都起了合作心思。
玉不比其他物件，自然是越稀罕越好，而菱氏手中的这颗夜明珠就是个极其稀罕的物件，不仅质地好，还成色好。
但这菱氏老板一开口就要最低五十万起，才能谈合作，才能够展现出手里其它名贵的玉种来。许多老板在朱氏的打压下，几代人都没攒到这个数额，就算勉强有这样的身价，但一想到日后会遭到朱氏打压或者截胡，都不敢有这个胆子同菱氏商行合作。
这时，有人提议，“菱老板，你这样好的东西，何不去找朱氏合作？”
冷菱笑，“我一介女流，头回来江南这样好的地方，还真不知道您口中的朱氏是谁？”
那人哈哈一笑，“连朱氏都不知道，那就枉来了苏州一趟。”
冷菱点头赔笑，“白来苏州一趟，那是不能够的，老伯，不如您帮忙引荐引荐？”
这人也热情，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见到朱府当家朱九华是在五日后，苏府最繁华的醉仙九楼。
瑶光一改从前常穿的护卫衣裳，换上了苏州最时髦的绣缠枝牡丹的红白相间的云锦裙，挽了个风髻，一根缀牡丹的流苏松松垂下，腕上还戴上了名贵的翡翠玉镯。
这装扮一看，妥妥的世家矜贵主母。
冷菱则是一身宝蓝色绣云纹的衣裙穿着，作丫鬟打扮。
瑶光坐着，她站着。
茶喝了三杯，点心也吃了不少，那朱九华却还没来。
瑶光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向冷菱，扭怩道，“姑娘，要不还是你来做这个老板吧，我实在是穿不惯这身衣裳。”
冷菱按在她肩上，将她看了又看，“瑶光姐姐，这衣裳才是你应该穿的，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嘛，你看你这身打扮，把执戍迷得还撞柱子上了呢。”
想起出门前，执戍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撞得流鼻血的样子，瑶光就忍俊不禁，“执戍以前还总说我没个女人样呢......”
两个人说笑一阵后，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在慢慢变暗。
冷菱喃喃道，“看来，这朱老爷今天是不会来了。”
瑶光问，“那我们是离开，还是继续等？”
“朱老爷此番放我们鸽子，一定是在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既然对方没有诚意，我们又何必苦苦等着。”
冷菱最后两句是说给醉仙楼的小二听的。
小二听了，那朱九华也就听到了。
来苏州之前，瑶光就已经将朱府在苏州的产业都打听清楚了。
如今她们所待的这醉仙酒楼就是朱九华名下的产业。
两人说完便出了包厢，躲在一个廊柱后，里头的小二收拾停当，立刻出了包厢门，下了转角楼梯，最后再出了这醉仙楼。
完全不知道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
瑶光一边跟着，一路忍不住抱怨身上这繁复的衣裳将她的灵活性都束缚住了。
冷菱笑着小声嘱咐道，“老板，你可得慢点，这发饰都乱了。”
瑶光这才放慢了步子，闲庭信步起来。
小二停顿跟街上的熟人打招呼时，二人就装作在小铺子上挑选东西。
待小二继续前行时，她们也继续跟上去。
可不想，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小二到了对面，她们正要跟上去过这马路时，一驾马车打横穿过。
帘布被风吹起，一个熟悉的人露出来脸。
两人都认得，是襄王赵衍。
看车驾方向，应该是准备去滢城与赵硕汇合。
待马车走远后，两人再瞧，哪里还有刚刚那小二的身影。
马车哒哒，高盛往后瞟了一眼，隔着车帘对赵衍说道，“王爷，我们已经帮那小二甩掉了尾巴。”
赵衍淡淡“嗯”了声。
高盛不解，“王爷，咱们不是一向跟荣亲王要好吗？为什么荣亲王想要在这苏州府开店，您不许呢？”
隔着门帘，赵衍的声音传了出来，“王叔做生意是真，另有所图怕也是真，我与他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回到客栈后，想起这几日的苦心孤诣，换来这么个结果，冷菱就忍不住吐槽，“这朱老头，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瑶光换上简单紧身的衣服，见她气呼呼的，就过来给她泡茶。
一边泡一边劝道，“姑娘，要不我夜探朱府，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冷菱摆摆手，叹了口气，“先前探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了，我们抛出这么大的饵，他都不心动，我们得另外想个办法。”
瑶光坐下将茶递了过去，顺着冷菱的视线，看向窗外的街上，白日里密集的人群渐渐稀疏。
店家将灯笼逐渐挂了起来，朦胧夜色中透出片片暗黄来，照亮那脚下一方天地。
冷菱忽然起身，面色有些微沉，“那辆马车是故意将我们拦下的。”
瑶光皱眉，“襄王不至于故意拦着我们吧？”
“那我问你，襄王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封地的？”
瑶光略微想了想，“是去年十月大军凯旋归来后没多久。”
冷菱沉呤，“那就是说，已经有半年了。”
瑶光纳闷，“可襄王是三月才来的。”
冷菱猛然看向她，“这就对了！”
“你看我们随荣亲王来到柳州，那些官员们是各种阻碍，各种应付，想他们听命做一点实事吧，还非得拿出雷霆手段震慑住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荣亲王同我说过，他很早就布局要在江南做生意，可最后总是惨淡收场，最长一段时间的生意，才不到两个月。”
“可你看，襄王比咱们王爷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来这江南苏州，可曾听闻过哪个官员同他发生过摩擦冲突？”
“你看，柳州那么乱，都乱到上京城了，可苏州乱吗？”
瑶光想起来苏州这许多天，街上繁华，百姓们祥和，难民也有难民营妥善安置，那柳州的水灾对苏州好像是没有一丁点影响。
她摇了摇头，“还真是啊，柳州隔壁几个州，难民在街上到处讨吃的讨喝的，搞的乱哄哄一片，那些当官的不仅不安置，还到处赶人，好几个地方都弄出人命来了。这襄王治理下的苏州，的确太完美了！”
冷菱又看向窗外，定定道，“太过完美的本身，它就是个问题！”
瑶光疑惑，“那姑娘是在怀疑襄王什么呢？”
冷菱抿唇，“我觉得，他一定与这朱九爷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
“你想啊，这朱九爷财力通天，几乎所有的官都与他有点关系，襄王要想使唤动这所有人，短时间内基本就不可能，可你看，他做的这么好！”
“所以，我敢百分百肯定，他，与朱九爷有关系！”
瑶光严肃起来，“若是真的，此事我必须速速禀报给王爷！”
冷菱摇头，“我想王爷一定会想到这点的，这个不急，恐怕今夜真的需要你出去夜探消息了。”
“但不是朱府，是襄王府。”
“你去查查，襄王初来这苏州，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瑶光应道，“我这就去。”
瑶光拿回消息时，是三日后。
冷菱倒了杯水给她喝下，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瑶光喘着气道，“姑娘猜得果然没错，这襄王果然有问题，他一来这苏州，朱府钱庄就送了千两黄金给他。”
“而且，先前刺杀皇后娘娘的凶手，柳絮姑娘，本来已被朱府认回去做了府中的十七小姐，可在他抓了柳絮并说明她是假冒的后，朱府是一丝犹疑也没有，就当没十七小姐这回事，转头又送了千两黄金给他。”
瑶光说到这里，咳了咳。
冷菱细心地又给她倒上一杯水，“慢慢讲。”
她清了清嗓子，才讲到，“姑娘，我发现一件事，先前陛下已经下旨要将那柳絮姑娘凌迟处死，可那姑娘却是没死，在那地牢里好好关着，我是趁一个小姑娘去地牢里给她送吃的时候，跟进去看到的。”
“柳絮还活着？”冷菱面色沉了沉。
静默了会儿才道，“襄王现在肯定和王爷在一起，你将此消息飞鸽传书给执夙，让执夙告诉王爷。”
瑶光应了声，立刻去案几上写密信。
冷菱撑着下巴开始思考。
这赵衍既然与朱九华关系这么好，光是拿朱九华献的银子去安置灾民，哪怕是一半的灾民，都不至于那些灾民逃难似的逃到各个地方去。
可他只管了能逃来苏州的这批灾民。
是能逃来的。
其余想来，却不符合条件的，怕也是被他赶走了。
翌日一早，她决定以赵硕的名义去拜访襄王府。
拿出赵硕的腰牌后，襄王府的人客气有礼地将她放了进去。
她见到了接待她们的陈滢，陈滢捂着不显怀的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过来时，冷菱就知道，这位陈滢怀孕了。
“民女见过王妃娘娘。”
冷菱现在是平民身份，只能向她行礼。
陈滢面上带着笑，她人虽然在这江南苏州，但上京城发生的事，却是件件都清楚的。
自然知道，眼前这半边脸戴着银狐狸面具的女子，是赵硕的心上人。
成为荣庆王妃是迟早的事。
到得那时，她还得随自己夫君恭敬喊她一声婶婶。
“你们怎么来了？”她亲切问候道。
冷菱微微一笑，“王爷在滢城视察水患，民女闲得无聊，王爷就说，他有一好侄儿在这苏州城，还说这苏州城很是繁华，民女是上京人氏，早先就听说过苏州美，苏州繁华，一直没有机会来看过，所以就来了，还希望王妃娘娘不嫌弃民女打扰。”
陈滢摆手，“不会不会，我夫君说，王叔戎马多年，又在战场上千般万般护住他，多次救他性命，曾感慨过，若是王叔找到心仪女子成婚时，他一定要亲自送上大礼。”
听罢，冷菱故作娇羞，“我与王爷，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成连理，王爷一向繁忙，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
陈滢立马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安慰道，“王爷是个重国事，但也很重感情的人，能得王爷青睐的女子，必定是不同凡响的，他也许一时被国事缠住，没时间考虑私人的事情。但这只是一时的。”
“承王妃娘娘吉言，民女谢过王妃娘娘。”
陈滢笑，“你远道而来，还没用膳吧？”
冷菱丝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面上却是不好意思，“柳州灾患，王爷又要修建堤坝，身上的银子全都要做公用，我与我这侍女，饿了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