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只是对庭院的精致、对新建的殿宇，乃至于对新来的杂役弟子，甚至是对没相处过多久的师妹的视觉上的陌生。
而是一种置身其中却被默默推开来的疏离。
云阁的弟子们向来恭敬地叫她大师姐或者若光仙子，却会亲昵地喊叫新来的师妹为蓉蓉小师姐。
师父淡漠自矜，自打她取了道号后就一直喊若光。
可却会用温和甚至含着一点笑的语气叫师妹蓉蓉。
甚至燕璟华提着新酿的好酒，习惯性地去找师父对饮的时候，小师妹还施施然地从殿里端了茶出来，亲昵地拉着师父说喝酒伤身，而师父居然还温和地任由师妹拦下了去盛酒的手。
修士淬炼后的强大肉身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可师父还真就乖乖听话不喝了！
燕璟华顿时意识到了这位长在凡间的师妹和自己有几分三观不合。
不过小弟子嘛，总是最小那个讨人喜欢。
她酸溜溜地想，说不准许蓉蓉是师父的什么故人之女才这样百般照顾。
天马行空是思绪顿了顿，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总不能是师父的私生女吧！
燕璟华老不高兴地把酒原样提了回来，甚至没给师父留下几坛子尝鲜，故意忘记了这是拿过去送人的。
她回来后就住在自己未出师前的宫殿。
心里闷着气，就一坛接一坛地对着坛子喝。
给酒喝完了倒头就睡，期间许蓉蓉仿佛来过一趟，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她才听说许蓉蓉是哭着回去的。
修士躯壳虽强大，但那酒是以诸多灵物酿造的烈酒，喝多也是会醉人的。
燕璟华醉后脑袋不算太清醒。
在云阁酗酒本来就心虚。
她又拿不准自己究竟说了许蓉蓉什么重话，也不擅辩解，看着师父沉着脸斥责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等到与云阁几位长老与亲传弟子的小宴上，燕璟华又看见许蓉蓉在师父身侧忙前忙后。
而向来看重礼仪规矩的云霄阁主没有出言制止，反而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纵容。
燕璟华心里难免有点不爽。
他们师徒情深，反倒衬得自己成了外人了。
明明几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转瞬即逝，难道真的能改变人与人间的情分吗？
燕璟华想到自己十岁的时候就被迫端的和个小大人似的学规矩，不由酸溜溜地多盯了几眼，脸色也看着有点臭。
长老和其他的亲传知道她脾气，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许蓉蓉被吓得小脸煞白，梨花带雨地红了眼圈。
卫千朔冷淡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却随口斥责了燕璟华两句，回护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自从两百三十三岁那年放火烧了云阁的主殿挨了打后，燕璟华就收了心，再也没被师父斥责过了！
没想到黑个脸，新来的小师妹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竟然还能挨一顿骂。
云霄道君向来礼仪规范，优雅得能拿去当范本，嘴里自然也吐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冷冷地斜睨过来，说今日是云阁小聚，顺带庆祝许蓉蓉成功结婴，让她做师姐的应该有做师姐的样子。
哇，听听！百年元婴都能庆祝了！她六岁开始修炼，二十岁结丹的时候也就得了个摸摸头夸奖。
燕璟华在外头是清冷淡漠的若光仙子，但那终究是表象。
她刚来云阁的时候是个粘人的小学人精，和谁待的最多就学谁最多。
后来在卫千朔这位冷漠道君身边修炼，久而久之也学出了个冷面美人的模样来。
可她到底是被宗门大能看着长大的姑娘！
哪怕自幼懂事没提过摘星星要月亮之类的离谱要求，也是从来没受过气的，更何况是因为一个表情而招来的无缘无故的斥责。
身边的长老和师兄师姐哄着，燕璟华也没打算在这种师门聚会上搞砸气氛，只得作罢。
沉着脸委屈又生气的喝闷酒，心中则更加坚定了许蓉蓉是自家师父的私生女这个猜想。
等小宴结束后，燕璟华溜达着回去。
辗转反侧，直到半夜还是闷着口气，当即爬起来去了主殿想要找师父要个说法。
燕璟华轻门熟路地翻进殿里，落在角落的阴影中。
还没等她下一步动作，却见殿中灯火摇曳。
许蓉蓉双手搂着师父的腰，头枕在宽阔的胸膛上，带着点鼻音，嘟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姿态极尽亲密。
而胸膛的主人没有推拒，像是纵容和默认了这样有失分寸的亲昵。
云霄的面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出神色。
隐约间还能听到伴随着呜咽的什么“师姐”........“误会”......“不喜欢”等断断续续几个词。
好极了，这明显不是私生女该有的模样。
也更没必要特地去看卫千朔什么态度了。
许蓉蓉一个金丹期察觉不到异动，但云霄阁主这样一位大能修士还能感觉不出来自己溜进了主殿吗？
换句话说，她从小到大能自由地溜进来，那都是宫殿主人的默许。
而她能看见这一幕，显然也是意味着卫千朔觉得没有避让隐藏的必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他会给许蓉蓉撑腰，自己也不用再去问了，别自讨苦吃？
还是说根本就懒得向她敷衍和解释自己与许蓉蓉之间的关系呢？
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多一个师母，但是却很介意既然他对许蓉蓉有意，为什么还要将其收作弟子。
而许蓉蓉的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公正冷漠的师父对自己摆出那副态度。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落差，仿佛几百年的师徒情谊抵不上许蓉蓉到来后的短短岁月。
燕璟华感觉到自己被无端地冷落了，却不知道这种变故的原因。
而知道一切的师父，显然不觉得有和她解释清楚、或者安抚的必要。
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气，只觉得心中发冷。
而自培育出来的教养又让她不能拿人或者花花草草撒气。
最后只是踉跄着，凭借着肌肉记忆成功捏了法诀召了仙鹤回自己的洞府。
酒对于燕璟华而言向来是调剂生活的。
这是她第一回借酒消愁，。
她气得把酿了准备送给师父的酒全挖出来喝了。
那是四处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所凝练的佳酿，纵使是合体期的修士也喝了个酩酊大醉。
而后面的记忆则就很明朗了。
意识算不上清醒的仙子被图谋不轨的弟子下了药。
在楚飞卿借着药物想要成就好事的时候被一脚踹下了床，现在还在外头生死不明。
【所以说啊......】
燕璟华在小鬼愤慨地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声音中缓缓回神。
因为回忆中复杂酸楚的情绪冲击，语气也变得有些晦涩难言。
【他估计以为我在闹脾气，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