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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庚笑道:“我的确生不如死,不过你放心,女侠乃仙山弟子,我绝不为难你罔害性命。我这条命本来也是无足轻重的,与其寻死以求解脱,倒不如为正道苍生最后尽点余力。我只求女侠在我身上下一道奇毒无比的瘴法,这瘴法需深入血魄,不为病魔察觉为妙。”

苏荣抱拳道:“师兄果然没有看错人。叶大人心系苍生,甘愿用肉身滋养毒瘴,以制病魔,我苏荣万分敬佩。只是毒瘴埋入血魄,则疼痛非常,比你现下的境遇惨淡百倍,你当真愿意承受?”

“女侠尽管施法,我绝不后悔。”

苏荣踯躅片刻,运气化丹,由内丹提出一缕至阳至寒的罡气,再封华盖、神藏穴,行北斗指诀,将那罡气自印堂引出,纠缠于手印之上。她对叶长庚说:“叶大人,我现在炼六合擎天伏魔瘴,再将这瘴气打入你章门、中府、少海、神门诸穴。”一面说着,她一面改行九色莲花印,将她手印中的罡气炼作七十二枚薄如蝉翼的冰凌,由指端射向叶长庚。

叶长庚一声低吼,周身顿时红光闪耀。苏荣又道:“我现在缩形化影,入你体内。”言毕,她化身一枚金针,由叶长庚左腕神门穴入体,将那七十二道瘴气一一封入他血魄之中,再由他中府穴遁出。

叶长庚一时疼痛难忍,颤抖不止,喉咙里咕咕作响。常朝云将右手中指掐出血来,只轻轻一甩,那血珠便闪出青光,点入叶长庚印堂。叶长庚登时垂下脑袋,仿佛遇旱的树苗,叶子耷拉着,失了活力。苏荣化出白龙剑,抵在常朝云颈边,喝道:“你这妖女,为何要害叶大人?”

常朝云冷笑着,拨开白龙剑,道:“他这将死之人,我何苦费力害他?只是看不得他这狼狈的模样,叫他昏沉睡去罢了。”见苏荣面有疑色,常朝云又说:“你放心好了,那病魔不来吸他精气,他是不会死的。”

三人别过叶长庚,沿原路折回,谨慎极了。苏荣、常朝云小心翼翼地盼顾四方,一面你一言我一语。鹿连城极少插言,实在忍不住说上一句,既要显出中立,又要暗下偏帮,实在不易。在苏荣的立场,魔就是魔,道就是道,叶长庚落得如此境地,常朝云逃不开干系。她所以一再过问叶长庚当日被俘之后的细节,常朝云如何回答,她是不在意的,左右认定了结论,常朝云正说反说,要么印证了结论,坐实了邪魔的作恶多端本质,要么与结论相悖,坐实了邪魔鬼话连篇的习性。

常朝云说了几轮,也摸透了苏荣的心思,道:“你既然认定是我把叶长庚送与病魔练功,现下又何必诸多诘问?”

“白泽观那帮道士的确野心勃勃,有吞我们重明、玄鹤二派之心。你说他们与人间诸方势力勾结,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是你要说他们为卖病魔一个人情,干得出这等卑劣之事,叫我如何信你?你莫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迷得了师兄,便可挑拨我们仙界的关系。我们仙界有天大的矛盾,那是我们仙界内的事,对于魔界的态度却是一致的。一入魔界,恶念丛生,这许多年来,你们魔界哪容得下不作恶的妖精鬼怪?也只有你师父天资卓绝,练得一身翻天覆海的魔功,方守得丹心,不与一众邪魔同流合污。”

常朝云冷笑道:“连我师父都说,你们仙界是一代不如一代,也难怪了。你既然笃定我们邪魔必恶,我倒要问你,你如何又不怕我与病魔串通一气,才把你带入这地宫之中?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回长白山,寻付晚香是假,与这男人卿卿我我是真?我也不瞒你,那付晚香的死活,我才懒得管。我不过遵了师父的命,才助你们。”常朝云又看看鹿连城,对苏荣道:“你敢发誓你同他没有私情,我便自断一臂。你不敢发誓,便少在我面前摆出仙家正室的作派。”

苏荣一声“你”字刚出口,周遭骨柱上的百足荧虫忽然躁动不安,各自牵出细丝,试图将三人围困其中。与此同时,三人脚下也传来异动,自地下钻出许多百足荧虫。

“百骨荧丝阵!”常朝云低喝着,点地悬飞半空,右臂抡出一道焰气。那焰气通体橘红,初现不过斗大,散出一丈已扩至百倍大小。荧虫喷出的细丝触了焰气,并未燃烧起来,反而氤出寒光,将那焰气屏蔽在外。

苏荣化出一朵莲花,踩着花心,放出白龙剑,对鹿连城道:“鹿大哥,你助我一臂之力。”苏荣行双环指诀,聚两股至烈至阳的罡气于双手诸穴,再改右手为剑指诀,左手二指掐右臂郗门穴,将一股朱红电光导向浮空的白龙剑。鹿连城则行五品莲花印,放射五缕游光,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势,以增白龙剑法威。只见白龙剑疾速飞旋成盘,由盘心激出一束青光,朝荧丝投去。

荧丝旋即断开,退回荧虫体内,苏荣、鹿连城尚未回过神来,百足荧虫已对准二人,将千百荧丝喷吐而来了。二人各化一面气盾,试图挡住荧丝,不料那荧丝纤柔似云,叫气盾一挡,登时四散开来,反有些许蹿到气盾后方,朝二人奔来。苏荣右手行白鹤指诀,拽回白龙剑,握在手心,施展落英神功。单以左手封右臂极泉、青灵、少海三穴,朝白龙剑推出一股真元,那纷扰龙游的荧丝便为白龙剑所吸,不由分说飞向白龙剑刃,一根根灰飞烟灭了。

常朝云看准一处罩门,对鹿连城说:“这荧丝不惧焰火,要以寒冰之气应付。”鹿连城听罢,同常朝云一道施法。常朝云化出水雾,朝荧丝推去,鹿连城则以寒冰罡气助之。水雾附着荧丝,遇了寒气,眨眼功夫凝作冰晶。常朝云再抡展双臂,卷出两道气浪,将那冰晶搅碎。荧丝即刻现出溃口,常朝云见机,遁光飞向溃口。

鹿连城对苏荣喊道:“苏荣,莫要恋战。”苏荣听罢,将白龙剑抛出一丈,一面同鹿连城遁光而逃,一面将白龙剑引出百骨荧丝阵。

三人好容易逃出百蛛穴,回了岔路口,择右道而行。入内数丈,可见不远处石壁上有团团磷光。三人又行了几步,最近处一团磷光突然裂开,众人这才发现那磷光是一群飞蛾,翅膀磷光熠熠,浅淡的黄中透绿,色泽深沉些的,竟是蓝紫一片。那飞蛾扑腾着翅膀,全飞向远处,在黑暗中拽出鲜亮的游光,好看极了。

跟随飞蛾再行了百余步,所到处,石壁上的飞蛾无不受惊而逃,都朝洞穴深处涌。不久便隐约听得异响,叮叮咚咚,好似清泉滴溅。及至声响明朗,众人才见一幕水帘挡住去路。飞蛾并不惧怕水帘,直愣愣扑过去。水滴拍着飞蛾的翅膀,溅起磷火,星星点点,铺了满满一大片。

常朝云对苏荣、鹿连城道:“病魔为人狡诈,当心这水帘。”言毕翻掌,推出气浪,把水帘撑开一道口子,三人这才化作剑气冲过去。

水帘那头别有洞天。飞蛾歇在石壁上,一只只紧挨着彼此,把这洞穴内照得分外亮堂。石壁上攀附着各色藤蔓,有开紫花的,有结赤果的,有叶似人面、通体发光的。常朝云道:“这病魔法力不济,却有本事收得这许多灵宝仙物,也不容易了。”

再往前走,空中多了些浮光,白的黄的,微如齑粉。浮光分出两方去处,一方通往烟波蒙蒙的温潭,足有十丈见方,另一方则通往暗室。三人立在温潭边,各左右扫上一眼。温潭四周密密地生着一种叶茎雪白的爬藤,迎着入口的方向,爬藤稀疏些,露出三个大篆字,曰云波池。

常朝云道:“这池水透出一股苍劲的纯阳罡气,恐怕藏了不少宝物。”

鹿连城道:“莫非万年灵芝就在池中?”

“我让白龙剑入池试探一番。”苏荣放出白龙剑,导其入池,任白龙剑在潭中转了几圈,收回法宝,说,“万年灵芝果然在池底。只是他周身有一团滚烫的焰气,似乎中了法咒。”

鹿连城道:“既如此,不如由我入池一试。”

苏荣拉住他,说:“那法咒连白龙剑都无法破解,你冒然入池,恐有危险。”

鹿连城撇嘴一笑,道:“不打紧的,我自有分寸。”言毕,鹿连城自丹田提一缕至阳至寒的真元,引至百会穴,再行威灵指诀,只见其百会穴登时金光闪耀,扩出一团气晕,护其全身。

苏荣不放心鹿连城独自下池,正要施法,常朝云却笑道:“你莫非不知玄鹤宫法门以符法、咒法见长。他岳母莲香子虽半途还了俗,修为之精,比之许多道行足百年的仙山正室弟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既然要入池破法,自然有他的把握。你纵然对他有些男女之情,也该有几分矜持才好。何况他还是有妇之夫哩。”

苏荣面红耳赤,回一声:“我与鹿大哥清清白白,你这妖女莫要信口雌黄。”再对鹿连城道:“你万分小心才好。”这便目送鹿连城投身入池了。

候了半盏茶功夫,鹿连城破池而出,苏荣才算放了心。鹿连城手捧一枚明珠,落在苏荣身旁,道:“那病魔的禁制之法甚是厉害,岳母的无上灵宝咒、玄明耀日经和天英火融咒我逐个试过,竟不能破解,非以昊天九宸经才将万年灵芝解救出来。”

常朝云道:“我与莲香子曾斗过法,她自创的天英火融咒威力了得。我看是你修为不精。”

苏荣并不理会常朝云,看着鹿连城手上的明珠,道:“你可有法子叫万年灵芝回复真身?”

鹿连城打坐练气,使出浑身解数。虽然昊天九宸经神威不凡,奈何他修为不精,直到口鼻涌血,那明珠硬是岿然不动。苏荣见他流了鲜血,忙打坐助其凝元聚气,道:“你速速散功,再撑下去,怕是要损及经脉了。”

鹿连城撤了元气,道:“妖魔的咒法果真非比寻常,能破他这咒法的,恐怕只有我岳母和玄鹤七杰了。”

待鹿连城休息片刻,再将明珠藏入玉堂穴,三人这才原路返回。刚穿过那幕水帘,忽由远方传来异动。与此同时,石壁上的飞蛾齐刷刷离了石壁,气势汹汹地扑向三人。常朝云、鹿连城各挥掌气驱之,苏荣则放出白龙剑,将其化作金雕,扇动翅翼以逐群蛾。片刻后,这洞穴内开始暗暗发颤,须臾之间,摇晃陡剧,三人身后的水帘汇珠成串,形成一条纤长的水龙,朝三人发起攻势。

“我们恐怕出不去了。”常朝云说,“你们对付飞蛾,我来对付水龙,找机会退回那云波池。水下兴许有出路。”

三人合力应战之际,又从穴口方向蹿来两束红光,及至近处方现身,是铁笔书生和玉沉舟。

铁笔书生大笑道:“你们自作聪明,以为我们桃花谷的云波池是想来就来,想去则去的么?”说话的当口,他已挥臂化出一口金钵。玉沉舟则将六缕真元由双瞳、印堂、双手商阳穴、少泽六处穴位射向金钵。

霎时间,那金钵紫华飞腾,钵口涌出百千灵蛇,借着飞蛾的掩护,奔向三人。鹿连城猝不及防,左臂叫两条灵蛇缠绕,他忙运来一股罡气,将其震碎。

苏荣见状,对常朝云说:“我现在试着用白龙剑将我三人渡回云波池。只是我修为不精,你又并非仙家脉息,待白龙剑将我和鹿大哥化入剑身,你便见机自行化入白龙剑。”又对鹿连城道:“鹿大哥,这白龙剑并未与我心神合一,我施法之际,恐无余力抵挡那二妖的攻势。你需以全力抵御才好,如若不然,我们恐怕只有死路了。”

鹿连城应了一声,右掌化着气盾,左手画出两面冰火神雷符,再将双符化珠,朝铁笔书生的金钵导去。苏荣起先行玄武指诀,驱驭白龙剑渡身未果,只好冒险由印堂引出内丹,化入白龙剑内,再行玄武指诀,方使白龙剑玄关大开,闪出朱红曳光,将苏荣、鹿连城吸入剑刃。常朝云见状,散出一团气罩,化身为影,借白龙剑的曳光,匿身剑中。

白龙剑一头扎入云波池内,果然于池底寻到一条通路,再出水面,三人各自逸剑现身。那地方不过两丈见方,头顶缀着磷石,发出幽蓝光泽,把地上长宽一米的水面映得莹亮剔透。苏荣惦记着鹿连城左臂的伤,拽过他的胳膊,细细打量,不由分说将他胳膊上的伤口凑到嘴边,运罡气,拔了好几口脓血。

鹿连城忍住疼痛,说:“那灵蛇虽有些毒性,并不伤我性命,你且省着元气吧。”

苏荣仍垂头拔毒,直至脓血除去九成,这才松开鹿连城的胳膊,道:“你也是大意。那两个小妖方才并未尽力施法,你怎么竟中了毒?好在他们魔功练得不够精粹,灵蛇毒性尚浅。”

鹿连城仰头,四下看看,道:“也不知这里可能通向外面?”

常朝云望着头顶的磷石,道:“铁笔书生他们不追进来,可见此处是个地牢,并无其他通路。这磷石极不寻常,如果我没猜错,这地方是个死阵,进来容易,出去极难,莫非竟是五禽笼?”

苏荣想到顾乘风的分光六阳大法,嚷一声“我有办法”。这便打坐运功,将顾乘风打在她体内的血影流珠化在掌心。血影流珠光华四溢,三人六目都盯着它,候了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别的动静。

常朝云嗤之以鼻,笑道:“这便是你的法子?”

苏荣道:“你又懂什么?师兄得仙人授法,是不会骗我的。按理说,此刻师兄应该知道我们遇了劫难,定会即刻带师姐们前来相救。”

“莫不是顾兄弟的法术还有别的玄关?”鹿连城道。

“不会的。若当真有别的玄关,他也定会告诉我。”苏荣嘟囔着,“怎么会失灵呢,明明在外面我还收到师兄千里传书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藏在鹿连城玉堂穴的万年灵芝突然由他百会穴冲出,仍是一颗明珠的模样,悬在苏荣眼前。苏荣正在诧异,那明珠内突然传出人声,像数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齐声说话:“小丫头,我问你,你师兄的法术可是得玄牝真人所传?”

“前辈不是叫法咒所禁么?怎么又……”

不待苏荣说完话,万年灵芝大笑道:“妖魔的法咒只禁制了捆我的仙索,他才没有能耐将我禁制哩。可惜他既禁制了仙索,你们便不能为我解开索结,我只可与你们言语,却施不开法术了。如若不然,病魔这桃花谷岂能困住我?”

苏荣道:“原来如此。”

“我若没猜错,授你师兄法门的该是玄牝真人。这道法门可是分光六阳大法?”

苏荣答道:“正是此法。我师兄将他的法器埋在我经脉之中。他说我若遇险,只要将此法运出体外,他便可感知,从而借法宝千里传身。但是我已运出法器多时,却不知为何失灵了。”

万年灵芝大笑道:“你竟不知玄牝真人的分光六阳大法是以日月光华、海湖水气联通法器和主人。我们现在身处地宫,并无日月光华照拂,又不得河流水气通融,你师兄如何知晓你身陷囹圄?”

苏荣问:“敢问前辈可有什么法子脱困?”

万年灵芝对苏荣说:“由你脉息看来,你修的是长白山重明观法门。”他游移至鹿连城跟前,道:“你修的是丹霞山玄鹤宫法门。”他再游至常朝云跟前,道:“你修的是魔界法门。”言毕,万年灵芝叹道:“想不到你们两个仙家弟子,为了得我的九阳灵珠,竟要与魔界中人暗下勾结。现下你们为病魔所囚,也是自作自受了。”

鹿连城拱手道:“前辈误会了。我们所以来桃花谷,并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好处。这位苏姑娘乃长白山五代正室弟子,重明观因蒙前辈仙泽,固有门规,凡前辈遇险,山中弟子必助之救之。我们一行也是偶遇前辈,见诸魔加害前辈,方入桃花谷搭救。至于跟这位常姑娘结伴同行,则说来话长。这位姑娘也是奉醉仙姑之命,助我们寻找一个姓付的姑娘,对前辈绝无恶意。”

万年灵芝问常朝云道:“醉仙姑是你什么人?”

常朝云道:“她是我师父。”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还欠醉仙姑一个人情哩。当年我人形未成,与她和灵虚子有过一面之缘。她虽为天魔弟子,却不似寻常邪魔。灵虚子要加害于我,是醉仙姑见机放了我一条生路。”

万年灵芝才说完,众人便听得一把低沉雄浑的嗓音,念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咒语。那声音自空穴正中的潭水深处喷涌而出,激起两尺来高的水花,好似凭空升起炉火,煮沸了潭水。

常朝云一听那声音,忙对苏荣、鹿连城道:“当心这声音迷人心神。”

苏荣、鹿连城封上听宫穴,那声源又从水中移至头顶,声浪好似瓢泼大雨,哗哗淋透了三人。万年灵芝虽有不坏之身,此刻并不能施法,也叫这声浪压到地上,震颤不止。这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几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随后从四面石壁传出病魔的笑声,好像一串闷雷,由南往北、自西向东地滚着。

万年灵芝浮上半空,道:“你这魔头甚是讨嫌,人家笑起来惹人快活,你却笑得人作呕。”

病魔止住笑声,道:“你被无心草捆着,无处可逃,怎么还如此不识好歹?枉你修炼万年,只修得人身,竟没学会说人话。”

苏荣道:“你们以多欺少,现下又满嘴恶臭,也有脸面说人家?”

病魔道:“我还要请教这位仙姑了。你既然是重明观弟子,难道你偷闯我桃花谷,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也是你师父所教?你们仙家正派自诩光明磊落,若都如你这般,恐怕非但算不得光明磊落,倒有伪君子之嫌疑呐。”

苏荣啐一口痰,道:“呸,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也配与我谈礼义廉耻不成?”

病魔又哈哈大笑,说:“左一个邪魔,右一声歪道,你这仙山弟子偏与常朝云这等妖女为伍。可见正邪不两立也是骗人的胡话,你们仙界中人也并无那许多原则。”到此处,病魔又换了话头,说:“常朝云,你师父在仙界素有莲华妖灵的美誉。她不与人为争,更不拉帮结派,我们魔界中人也是无人不晓的。老实说,我对你师父确有几分敬佩。不过今次你却要给我个解释才好。否则,你同这两个正派弟子擅闯我桃花谷云波池意图盗走万年灵芝,我很难不去怀疑,你师父已与仙界勾结。本来醉仙姑独来独往,恐怕除了你师叔灵虚子,我们魔界诸君对她是全无敌意的。可她若与仙界勾结,便是与整个魔界为敌,她若与魔界为敌,便怨不得我们联手对付她了。”

常朝云道:“我与这二人闯谷,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好,既然不是醉仙姑指使你来,想必是你那两位义兄在背后捣鬼。我本想放了你,不过这万年灵芝是我同妖、阴二魔合力擒获的,我若放了你,届时你义兄来我桃花谷捣乱,万一夺去万年灵芝,我如何与妖、阴二魔交待。”病魔说着话,那洞穴中央的池水突然腾空,与此同时,地面也仿佛落入万丈深渊,疾速下坠。

苏荣不禁搂住鹿连城的胳膊,趴在他怀中,大口喘着粗气。鹿连城并未站稳,同她一齐摔倒,左手箍紧苏荣,右手扒着石壁上突起的棱角,不至于滚向那冲至天顶的池水。万年灵芝悬在半空,对病魔骂骂咧咧。常朝云则打坐定元,化出气罩护体。这阵仗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在病魔洪亮的笑声中消停下来。常朝云凝元聚气,收了功,长舒一口气。

万年灵芝落在苏荣肩头,喊道:“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鹿连城扶起苏荣,问:“你可受伤?”

苏荣看看鹿连城,又瞥见常朝云的目光,忙推开鹿连城的手,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且当心你自己吧。”

万年灵芝由苏荣左肩跳至右肩,道:“你们还是快些想办法出去才好。我并非肉体凡身,这些魔头也就拿我炼炼九阳灵珠,可是你们被困于此,待下次月圆之夜,妖魔、阴魔来太行山炼制九阳灵珠,难保他们不杀你们。”

常朝云丢去冷笑,说:“放心好了。若是我们叫妖魔抓住,倒有丢命之险。那病魔老奸巨猾,才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呐。他势单力薄,我们若命陨桃花谷,他便凭空多出一帮劲敌,划不来呵。他何等聪明?理应明白,以我师父的法力,若她老人家当真要夺万年灵芝,区区一个病魔哪里守得住?他既然知道我与你们来桃花谷,绝非受我师父之托,方才却假模假式,明知故问,我便知他心中早有打算,是绝不会要我们性命的。”言及此,常朝云不禁低叹一声,继续说:“不信我们打个赌,不日病魔定会将我师父请来桃花谷,将我们亲手交与我师父。届时,他可卖了个好人情哩。”

“也不知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苏荣喃喃道,“若真如你所言,病魔请来你师父,少说也要三四日,这里又没吃的,我们岂不要饿个半死?”

常朝云闭目打坐,并不理会苏荣。鹿连城凑近苏荣些,拉住她冰凉的双手。苏荣稍让了一分,然而睄着鹿连城殷切的目光,不禁抿嘴一笑,竟把小手揣进鹿连城的衣襟,头枕鹿连城的臂弯,几乎要睡着了。

苏荣并不知,此刻天色已晚,夕阳还剩一抹残香,不知羞耻地挑逗着远山近木。昆仑山一面朱红,一面微紫,除了山尖的岩壁,就连山腰以下成片的植被也全然失绿,染了艳色,好似烟花女子略嫌造作的额颊。

顾乘风和左仪飞至昆仑山剑指峰,落于半腰的青石阶梯,拾级而上。西天还剩一丝光彩的时候,二人抵达山门,由守山童子通传后,一名册外弟子出得山门,对二人说:“请随我来。”顾乘风、左仪才入山门,又爬了一盏茶功夫的石阶,抵达白泽观正门。

门口立两排松树,松树后方的蓝砖院墙上画了各色祥龙。大门朱红,推门可见那院内绿树成涛,由于夜幕初降,树林同苍穹几成一体,分不出彼此来。然而跨过门槛,眼前所见登时变了模样。正对大门的是天龙宝殿,高十仞有余,宽达二十余丈。宝殿入口外蹲一口紫铜方炉,炉中香烟不绝,缭绕入空。宝殿内灯火通明,殿内朱红大柱上处处可见黄符青幡。殿中供奉着道德天尊,为赤金所铸,高九尺。

宝殿大厅内只有两名灵官童子,见顾乘风、左仪,齐声道:“师祖有命,请二位前往麒麟阁议事。”于是二人又随那册外弟子由天龙宝殿后门而出,穿过一方花香四溢的小园子,绕过一座名曰长生的木塔,到了麒麟阁。

那麒麟阁坐北朝南,建于十八层高的石阶之上,有八面八角,呈八卦之态。阁外花开似锦,花形神似牡丹,却生着杜鹃的叶子,通体微泛磷光。进入麒麟阁,却见纱幔如云,好不飘渺。正对阁门挂一幅刑天跨海的工笔画,画下摆一张黑木几。木几上摆一鼎四方檀香炉,一口龙头砚台,一副虎面墨玉笔山,笔山上搁了三支狼毫笔,还有一方饕餮白玉镇纸。

丁贤梓盘腿端坐于木几后头,闭目养神,身后跪坐着白泽观五代大弟子李冬寻和四弟子宋渠。顾乘风上回见丁贤梓是五年前,不过上次见他,他还只是白泽观掌门,这回见他,他却多了一个可疑的身份。哪怕这可疑的身份未必有多少可能性,然而纵使一分可能,顾乘风面对他,也不能单单将他视作白泽观掌门人了。他甚至希望丁莫一便是自己父亲,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祖父。哪怕不相认,好歹有了归属,无论将来成仙与否,他总算安了心。

此次黄玉笙遣顾乘风和左仪前往白泽观,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面上的由头是因星象不详,天地间恐有巨变,仙家三派需提前商议才好。然而黄玉笙对于三派合作之事并未抱什么指望,叫徒弟前来商议,无非是探探丁贤梓的态度。毕竟七十几年前,丁贤梓错判形势,葬送了亲儿的性命。三派之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白泽观。虽然于情于理,丁莫一之死责任都不在重明、玄鹤二派,可要说丁贤梓心头没有疙瘩,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纵有数百年道行,要丁贤梓割舍父子亲情,却是万万不能的。黄玉笙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天象大变在即,眼看着正道会有劫数,若仙家三派不能齐心合力,后果不堪设想。黄玉笙的忧虑,顾乘风自然明白,然而以他对丁贤梓往日的印象,其人行事严谨,不像是感情用事之人。于是当着黄玉笙的面,顾乘风曾直言道:“丁贤梓既掌一派之舵,自然有他过人之处。仙家三派虽多有矛盾,到底休戚相关,同气连枝,他若因为往事心存芥蒂,以至在迎敌之事上,对我重明、玄鹤二派百般刁难,恐怕也……”

黄玉笙摇头道:“风儿,凡人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与那丁贤梓又打过几回照面,对他为人又知悉几分呐?你只见丁贤梓人前的一面,竟不去想,他身为白泽观掌门,如何竟有个亲生儿子?当年他犯下滔天大罪,若不是得苦玄真人包庇,他哪还坐得上白泽观掌门之位?怕是早被逐出师门了。”

丁贤梓的风流韵事,在白泽观是无人敢说的禁忌。练功之余,师兄弟们也会偶尔谈及叛徒聂于飞,然而关于丁贤梓的陈年旧事,莫说普通弟子了,就连上官龙,虽是丁贤梓的师兄,也不敢在山中与晚辈们议论。

要细说这件事,需提到一位道姑,而要提及这位道姑,便不得不说到重明观祖师婆婆赤焰老母立下的门规。

重明观历赤焰老母、玉和仙姑两位掌门,订了三戒七慎共十条门规。三戒之首,便是情戒。赤焰老母座下,因犯门规驱逐出山者倒有三人,却无一人是因犯情戒受罚的。至玉和仙姑执掌,才出了一名因触犯情戒而赶下山的弟子。此人便是沃若云仙,俗名郎清。她四岁上山,修行三十年入册,在玉和仙姑座下排行第二。

若不是她珠胎暗结,玉和仙姑对于郎清和丁贤梓的情事还一无所知。本来玉和仙姑念及师徒情分,又为了保全重明观的声誉,并不打算痛下狠心,逐郎清出山。玉和仙姑的盘算是,只要郎清斩断情丝,从此不与丁贤梓私会,纵然她生下孩儿,依然有许多法子加以掩饰。不料郎清情迷心窍,玉和仙姑好说歹说,她偏放不下这段孽缘。

玉和仙姑无可奈何,对她说:“你若执迷不悟,为师也保不住你了。当年为师领你上山,是看你仙缘深厚,将来恐有一番作为。你现在既然为情所困,为师也别无选择,只能赶你下山了。你莫要怪师父。”

郎清抽泣着,低声道:“师父的恩德我自然永世难忘。只是我与丁贤梓已暗下盟誓,师父要我斩断情丝,我若从了,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徒弟自知大错已铸,愧对师父栽培,师父赶我下山,我又怎敢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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