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锦绣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指尖冰凉。从白虎堂到后院的路不算长,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先前在宴席上被赵先锋怼的那股委屈还没散去,此刻想到要见柳林的其他夫人,尤其是那位同样出身洛阳皇室的姐姐司马鸢儿,她的喉咙就发紧。
后院的景致与前院截然不同。没有了青铜鼎的冷硬,也没有了鬼族卫兵的肃杀,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花圃。此时虽已入秋,可北地的菊花开得正盛,墨紫的、嫩黄的、雪白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蔓延,空气中飘着清甜的花香,混着远处传来的水声,倒有几分洛阳御花园的影子。只是这花香里,总透着股若有似无的冷意——就像那些站在花圃旁的女护卫。
她们也是鬼族,却比前院的卫兵多了几分柔态。身形高挑婀娜,穿着月白的劲装,腰间佩着小巧的弯刀,红角上竟缠着细巧的银链,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响声。见柳林走来,她们齐齐屈膝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深紫色的瞳孔里没有前院卫兵的狂热,却多了几分警惕,目光在司马锦绣身上扫过时,像初春解冻的冰棱,看着柔和,实则带着寒意。
“这是霍雨,后院的侍女统领。”柳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司马锦绣这才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女子。一身青灰色的宫装,没施粉黛,眉眼间带着股利落劲儿,腰间挂着串钥匙,走路时悄无声息。她朝柳林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王爷,夫人们都在饭堂候着了。”
司马锦绣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连侍女统领都如此沉稳,那些夫人想必更不好相与。她攥着裙摆的手更紧了,青布裙的料子被捏出几道褶子。
穿过月洞门,饭堂的轮廓渐渐清晰。这是座别致的小楼,屋顶盖着青瓦,檐下挂着风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倒冲淡了几分紧张。楼前的池塘里养着锦鲤,红的、金的,在碧绿的荷叶间游弋,水面上飘着几片残荷,倒有几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可司马锦绣没心思赏景,她的目光落在饭堂门口——那里站着个穿正红宫装的女子,鬓边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正是她的姐姐,司马鸢儿。
司马鸢儿比她年长五岁,在洛阳时就以端庄闻名。此刻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尤其是看到司马锦绣时,嘴角的弧度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她走上前,给柳林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王爷回来了。”
柳林“嗯”了一声,径直往里走。司马鸢儿的目光掠过司马锦绣,像羽毛扫过皮肤,带着说不清的意味,轻声道:“妹妹也来了,快请进吧。”
这声“妹妹”喊得客气,却让司马锦绣的脸烧了起来。在洛阳时,她们虽是姐妹,却因生母位分不同,并不亲近。如今竟要共侍一夫,这荒唐的局面像面镜子,照得她无所遁形。她低着头,跟在柳林身后走进饭堂,不敢看司马鸢儿的眼睛。
饭堂里的奢华远超她的想象。地上铺着波斯地毯,踩上去像陷进云朵里;屋顶悬着水晶灯,灯光透过水晶折射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玉器、瓷器,件件都透着皇家气度。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长案两侧的夫人们。
除了司马鸢儿,左手边第一位坐着的是戴时秋。她穿件湖蓝色的布裙,头上只插了支素银簪子,手里正拿着本账册翻看,见柳林进来,才放下账册起身行礼。她的手指纤细,指节处却有薄茧,想必是常年算账磨出来的。司马锦绣想起柳林说的“钱袋子”,心里暗暗称奇——传闻戴家富可敌国,戴时秋却简朴得像个小家碧玉。
戴时秋旁边是公孙婀娜。她穿件鹅黄色的软缎裙,孕肚已经很明显了,正由侍女扶着起身。她的眉眼很柔和,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带着股娴静的气度。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司马锦绣身上时,那柔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像在掂量什么。
再往下是管雾荷。她穿件玄色劲装,腰间还系着条玉带,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起身时动作利落,带着股军人的飒爽,只是眉宇间那抹尚未褪去的冷厉,让司马锦绣想起了白虎堂里的武将。尤其是她看过来时,眼神像淬了冰,让司马锦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长案的另一边还坐着数十位美人,有穿胡服的,有穿汉装的,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她们看到柳林时,眼里都泛起光,起身行礼时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娇怯。可当她们的目光转向司马锦绣时,那娇怯就变成了审视,像在打量一件闯入领地的异物。
司马锦绣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满室的华服与美人,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青布裙格外刺眼。在洛阳时,她是金枝玉叶,可在这里,她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连裙摆上的草籽都成了笑话。
“还愣着做什么?”柳林坐在主位上,看了她一眼,“坐下吧。”
他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紧挨着司马鸢儿。司马锦绣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挪到座位旁,小心翼翼地坐下。椅子上铺着锦垫,柔软得让她不敢放松,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得体,惹来嘲笑。
霍雨指挥着侍女上菜。先端上来的是道汤,用银碗盛着,汤色乳白,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香气醇厚。“这是羊骨汤,用幽州的羯羊炖了三个时辰。”霍雨轻声介绍,“公孙夫人怀着身孕,喝这个最补。”
公孙婀娜笑了笑,由侍女舀了一勺:“多谢王爷记挂。”
接着上的是道烤鹿肉,用金盘装着,肉上撒着芝麻和香料,油光锃亮。戴时秋拿起刀叉,熟练地切下一块,放进柳林的碟子里:“王爷在边关最爱吃这个,戴家新制了种香料,烤出来的肉更嫩些。”
柳林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让商队多备些,送往前线。”
管雾荷没动筷子,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前几日让暗卫查了蛮族的动向,他们最近在囤积草料,怕是想过冬前再闹一场。”她的声音很平静,说的却是杀人的事。
柳林道:“知道了,让暗卫盯紧些。”
司马鸢儿一直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用银簪挑着碗里的莲子羹。她忽然看向司马锦绣,笑了笑:“妹妹刚到北地,怕是吃不惯这些吧?要不要让厨房做些洛阳的点心?”
这话说得体贴,却像根针,刺得司马锦绣心里发疼。她知道,司马鸢儿是在提醒所有人,她是洛阳来的,与这里格格不入。她攥紧了衣角,低声道:“不用了,北地的吃食……很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戴时秋轻笑一声:“公主殿下倒是随和。只是北地不比洛阳,没有那么多精致点心,只有这些粗茶淡饭,委屈殿下了。”
司马锦绣的脸更红了。她听出戴时秋话里的嘲讽,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在洛阳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穿粗布裙、吃胡饼而被人嘲笑。她求助似的看向柳林,却见他正低头和公孙婀娜说着什么,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
心里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她是洛阳来的公主,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