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灯缓缓升起,余生仰起头,望着天灯的眼眸有些出神。
周遭的人放出灯后,都会双手合十,心底默念。唯独余生一人,就那样定定的盯着那灯,全无旁的举动。
“姑娘,你这灯放出去后,得许愿呢。”旁边的一位好心姑娘出声提醒。
余生回神,扭头看向一旁。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子,一身简单素色衣裙,头上梳着一个复杂的妇人髻,看来已嫁做人妇。
“多谢。”余生微微一笑。
“无须无须。”那夫人连连摆手,热心道:“姑娘可是不知如何做?我教你。”
“……”余生笑了笑。难道不就是双手合十,然后祈愿吗?
无奈,她只能应下对方好意。
那夫人动作放慢,对着漫天祈愿灯,在她面前完整的做了一遍祈愿动作,确实不是简单的双手合十,而是……
跪合十、蹲合十、站合十,一整套下来。这祈愿礼还真是‘挺多’?
“……这样才能向神鸟大人表诚心,大人便会实现你心中所愿。”那夫人担心余生不理解,主动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余生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多谢。”
“姑娘太客气了。”那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在余生左右和身后瞧了瞧,道:“同你在一处的那位公子呢?”
“嗯?”余生微愣,旋即想起和她一起到此的莫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人前来?”
那夫人掩唇一笑,道:“方才我瞧见了。”
“嗯?”余生又是一愣。
“我瞧见了,那位公子一步一步背着你过来的,呵呵~”那夫人揶揄的笑了笑。
余生:“……”
那夫人忽地止了笑,语重心长道:“那位公子长得那般俊俏,姑娘你可得看紧了。”
“看……紧?”余生彻底一懵。
“是啊!看紧点儿。”那夫人不明余生懵懂,劝诫道:“这几日燕诞节人可多了,许多未相看人家的姑娘也会出门,特别是今夜放天灯的时间,来人最多,各家尚未出阁的姑娘更多,姑娘你可得紧着点儿,莫要被别的姑娘给相看了去。”
“……”这一说,余生终于明了这夫人之意。她尴尬一笑,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哦~我知道。”那夫人扫了一眼余生的衣着和发髻,还是少女打扮,应是还未成婚,喜事将近。
余生似有所觉,忙道:“我和他没有成婚,也不是要成婚的关系。”
“啊?”这回轮到那夫人一懵。
余生讪讪道:“他……是我家长辈。”
“长辈?”那夫人一脸惊讶,不太相信这说辞。
“真的。”余生重重点头,唯恐对方不信,想起莫玄那比她没大几岁的模样,又解释道:“就是辈分高而已,他的年岁和我……差不了多少。”说到后面,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话她是真的说着心虚。
“哦……这样啊……”那夫人神情沮丧,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余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阿婉。”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那夫人一听见这声音,脸上无所觉的漾起一抹极为温柔的笑意,然后迅速回头。
见状,余生挑了挑眉,向那夫人的身后看去。
身着白袍的一位公子缓步而来,白袍公子脸上挂着温和笑意,眼神只落在了那夫人身上。
“夫君。”那夫人向白袍公子小跑几步过去,一脸温柔小意到了白袍公子身前。
“阿婉,时辰不早了,该回家了。”白袍公子眼神缱绻,牵起那夫人的手。
“好吧……”那夫人嘟了嘟嘴,佯作不高兴模样。
白袍人勾唇一笑,抬手在那夫人鼻尖轻轻点了点,道:“方才在城门前,你不是瞧上了一只牡丹花玉簪吗?若是我们去晚了,怕是就没了。”
“那我们快走。”那夫人一惊,拉着白袍人急忙回城。
白袍人无奈一笑,眼神宠溺,快步跟上那夫人利落的步调。临走前,他回头看向余生,歉意的点了点头。
余生看得兴起,也没料到白袍人会有此一举,便笑着回了一礼,示意并不介意。
那两人渐渐远去,却见那夫人忽地停下脚步,在白袍人耳边说着什么。
下一瞬,便见着白袍人在那夫人身前背对着蹲下,那夫人笑意盈盈的趴上白袍人的肩背。
白袍人起身的那一刹那,那夫人似是终于又想起余生一般,回头看了眼余生,旋即揶揄的笑了笑。
余生一怔。
眼见白袍人背着他的夫人越走越远,再无身影,余生后知后觉的耳廓缓缓发热。
……怎的这姑娘……这夫人还是没信呢?!
*
夜色已深,城外放灯的人也越来越少,天上的灯也越走越远,直至不见踪影。
余生望着空中星星点点的祈愿灯,双手合十,缓缓闭眼。
……余生祈愿。
“吾归。”
余生方睁开眼眸,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若是在以往,余生没觉着如何,可经过方才那夫人的一番莫名其妙的‘捣乱’,现在她听见‘吾归’这两个字,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哦。”她面无表情的应了应,再无其他动作。
莫玄行至余生身侧,垂眸盯着她。半晌,他道:“发生何事?”
“没有啊~”余生否认的极快,以至于显得更加的不太正常。
莫玄缓缓皱眉,赶在他开口前,余生出声截断,道:“其实……我刚才在祈愿。”
“……”莫玄挑眉,抬眸扫了眼天上的祈愿灯,神色不虞,道:“你是仙,竟同普通人一般向天祈愿?”
余生不服道:“仙怎么了?我这是在向神祈愿。”
“神?”莫玄轻嗤。
“……”余生翻了翻白眼,没有多加争论,而是缓缓道:“生于世间,总会有所求,有所求便会有信仰,便是没有信仰,见着旁人的信仰时,你也会抱有希冀,心生侥幸。”
莫玄微微眯眼,默然片刻,道:“你所祈愿,定会实现。”
“你知我所愿?”余生眉宇一挑。
“嗯。”莫玄点头,旋即抬手一翻,一张小纸条出现在他手掌上。
“你怎么……”余生惊愣。
那张纸条赫然是她昨日夜间,在南燕城中放的祈愿河灯里的。
“怎么会在你手上?!”她恼道。
莫玄恍若未觉,道:“吾从那莲花灯里拿出来的。”
余生:“……”
她当然知道肯定是直接从莲花灯里拿出来的!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放了河灯?还精准无误的找到它?你那时候不是应该在炼器吗?”她道。
莫玄淡淡道:“你在南燕城中所做一切,任何都逃不过吾所感知。”
“……”余生紧了紧衣衫,语重心长道:“你这样……不好。”
莫玄斜睨了眼余生,漫不经心道:“吾才不会做那等无聊之事。”
“哦……”余生放下紧着衣衫的手,应得不以为意。
“……”莫玄也不在意,他抬眸看向天际飘散的祈愿灯,道:“与其向现今已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愿,不若向吾祈愿。”
余生微微挑眉,轻笑道:“你不是说那位玄鸟之神是因世间祈愿而生嘛,说不准他能看见呢?”
“看不见的。”莫玄声音很轻,神色依旧淡然,但余生却无端觉着这一刻的莫玄似花木一般隐隐有丝……萧瑟。
萧瑟?
因何呢?
……祈愿灯越来越少,夜色也愈加深沉。
良久,莫玄垂眸看着手里的纸条,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欣慰,“吾以为……”
“以为什么?”余生眉尾一扬,眸色染上一丝讥讽,勾起唇角,自嘲道:“以为我会祈愿越来越漂亮?还是可以自由自在的玩儿?”
“……”莫玄一噎。他未曾这般想她,但他以为至少她祈愿的会是她的朋友早日醒来。
可是,他在河岸边,从一堆各式各样的河灯中找出余生的那一盏,看见那张纸条所写的字时,他方知是他自己看错也想错。
当初在地界,他见着余生时,她分明长成了他最希望的模样。
如今,方不过三载,再见时,余生所思所想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他应该失望还是应该高兴。
沉默半晌,他只道:“吾会实现你所祈愿。”
余生仰着头,望着莫玄信誓旦旦的模样,没由来的想大笑。
……心口发酸发涩的笑。
心怀苍生,是莫玄在她面前化为点点流萤散得一干二净给她上的一课,她怎么敢忘?
她或许真的很蠢,想不出来莫玄为何完全没事的再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但她知道,在地界时莫玄破掉的结界,取出的白骨并非那样简单……至少,莫玄消散时并非如她眼中看见的那般轻松。
如此,她怎么敢学不会!
三年前,天帝告知她的话,她又怎会忘记!
......如若玄鸟之神真的存在。
在南燕城中的河岸边时,她祈愿……
祈愿,神鸟山永不现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