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章二十九年十月初九,诸事大吉。
这一日,楚王宫九重门次第洞开,青铜兽面铺首在晨光中泛着幽绿的光泽。
椒兰殿内,十名梳妆侍女早已捧着漆盒跪候多时。
年长的傅姆用犀角梳沾着兰膏,将长王女芈宁及腰的长发梳成九鬟仙髻。
“听闻,当年息妫夫人出嫁,发间缀着南海鲛珠三百颗”,傅姆的声音混着金步摇的叮咚声,一边替芈宁装扮一边说道:“王女今日这顶赤金翟冠,可是王上特意命少府百位匠人齐心打造半年才编织而成,讨论精美华贵,老身从未有比得上此物的”。
玻璃镜面中,照出芈宁精致美艳的面容,芈宁在听到老嬷嬷的话后,眼睛也忍不住笑成了月牙状。
芈宁没有回应嬷嬷的话,她知道自家父王给自己陪嫁的宝物可不仅仅是这一件赤金翟冠,光是从珍宝阁中拿出来的宝物就已经不下于二十件了。
待芈宁梳妆打扮完成之后,在礼官的引领下,需要前往太庙。
楚王熊章的长王女芈宁跪坐在太庙前的青玉阶上,十二重玄纁礼服逶迤如云,赤色蔽膝上绣着的凤鸟在晨风中振翅欲飞。
十六名巫祝手持缀满朱砂的桃木剑,围着青铜大鼎踏着禹步,鼎中升起的青烟将虬龙纹饰的梁柱晕染得若隐若现。
楚人注信神重巫,每逢重大庆典,王室供奉的巫祝都要例行祷告。
“吉时已至…”,负责祝福的太祝苍老的声音穿透云板声,在人群之中响起,之后王宫之内,青铜编钟突然齐鸣。
长王女芈宁感到掌心的玉璋被汗水浸得发烫,这是昨夜其父王亲手交给她的宗庙礼器,璋身刻着的“长乐安宁”四个篆字,她知道这是疼爱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期望。
她抬起美眸,望向丹墀之上,父王冕旒垂下的九道玉藻在风中轻晃,遮住了那双总是噙着笑意的眼睛,其母后端坐于父王的身前,神情之中带着七分高兴,三分不舍。
三足青铜觚里的玄酒泛起涟漪,芈宁小心的将玉璋浸入酒中。
巫祝们突然齐声唱起《楚茨》:“祝祭于祊,祀祀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
她记得一年前,工部尚书公孙朝家的芈月姐姐出嫁时,她自己当时就躲在芈月姐姐家的阁楼的帷幔后偷看,也是这样浓得化不开的檀香,也是这样震得人心颤的钟磬,只是规模和阵势要小上许多。
“王女奉璋,神明歆享!”太祝挥动缀满翠羽的旌节,十二面夔纹大鼓同时擂响。
在老嬷嬷们的搀扶下,芈宁缓慢起身,在其起身之时,腰间组佩的玉璜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芈宁环顾了周边,站着的是她的弟弟和妹妹们,芈宁想到日后恐怕再与他们相聚之时恐怕就没有那么方便了,还有自今日以后,她就要离开这座熟悉的宫殿,疼爱她的父母,芈宁目光突然泛红,忍不住眼中垂泪。
“王女莫哭莫哭,再哭就要失仪了”,老嬷嬷注意到了芈宁的神态,连忙小声提醒道。
芈宁闻言这才强忍着,当她转过身看见一袭红袍的荆伦已经立在东阶之下,其冠上的青玉珠串后,年轻的面庞紧绷如待发的弓弦。
她明白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少年将军将要陪伴自己度过余生的男子,脸上也是不禁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午时的日晷影指到巽位时,郢都南门响起了《采蘩》的歌声。
三百甲士执戟开道,青铜轺车上的鸾铃震碎满街槐花。
芈宁踩着彩绘漆几登上翟车,玄色车帷上绣着的凤鸟在日光下流转金光。
她回头望见父王站在王宫城阙最高处,十二章纹的衮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献酢礼成…”,司仪官的声音被编钟声淹没。
新郎荆伦捧着雁形玉匜跪献玄酒时,芈宁看见他虎口处新结的痂,那是前日比试剑术时,自己用错金短剑划破的。
少年将军此刻低垂的眼睫在脸颊投下阴影,竟与那日校场上狡黠的笑意重叠,三献三酢的礼仪结束时,她袖中的玉韘已被掌心焐得温热,这是今晨更衣时悄悄藏起的,上面还刻着\"百步穿杨\"的铭文。
送嫁的云车缓缓离开王宫,此刻暮色已将周边的屋顶荡染成紫金色。
芈宁掀起车帷一角,看见帘外的正是送嫁的弟弟王子恒还有王子中,这两人骑着宝马,相互说笑,让芈宁看得有些惊讶。
或许是察觉到马车的动静,王子恒的目光也看向这边,与其姐姐芈宁对视了一眼,王子恒对着芈宁眨了眨眼。
芈宁忍不住白了王子恒一眼,又看了一脸笑意的王子中,随后将车帘放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自己两个弟弟的竞争态势基本上已经快要转到明面上来了。
对于弟弟们的夺嫡之争,身处后宫的芈宁都能看得出来,她不相信自己的父王会不知道,如今看到自家两个弟弟熟络的笑谈,不见半点虚假,可见应该是自己的父王已经出手了。
芈宁没有多想,因为前方忽然传来巫祝似的的曲调,这正是其夫君荆伦在前方骑着骕骦马在车前引路时所唱。
楚国的长王女出嫁,整个襄郢的百姓和贵人都涌入接亲的街上,小孩子们也趁机撒欢,捡着迎亲队伍抛洒的喜糖,引得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不断。
随着楚国南部大量种植甘蔗已经好多年,所以糖这个东西已经开始进入了普通百姓家里,虽然还是有些偏贵,但一些稍微富裕的家庭的小孩还是偶尔能吃上一两颗的。
今日征北将军府迎娶王女,这沿途一路,不知道撒出了多少喜糖,让不少百姓看了暗自咋舌。
黄昏的鼓声从新筑的将军府传来时,芈宁腕间的金跳脱已经沾满夕露。
沃盥之礼的铜盘映出漫天星子,她与荆伦各执匏瓜制成的酒器,清冽的醴酒入喉时,听见身后太祝在唱:“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也。”
红线缠绕的结发被收进螺钿漆盒时,庭中老槐忽然飘落一瓣白花,恰落在她尚未解下的赤舄履头。
王子恒和王子中两人乃是将军府最尊贵的客人,自来就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敬酒,这两个人虽是少年人,但却不傻,自然是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还有孙骁、昭骅、白铭等人替他们挡酒,对于两位如日中天的王子,这些贵人也不敢太过分。
新郎荆伦本来也是本次婚宴的主角,也该承担大部分火力,但荆伦太过狡猾了,居然用出了醉遁溜走。
这就让孙骁几人十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