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种举动，到底是资助，还是贿赂呢？”
郑宁的话回荡在客栈一楼的空间中，这短短的几个字从她的口中飞出去，撞在墙上，撞在楼梯上，撞在桌子椅子上，最后又撞进陈经理的耳朵里。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瞬间，许博远浑身上下都是一愣。他没有想到，郑宁竟然如此直白坦荡地问出了他也想问的核心问题，虽然陈经理的目的早已昭然若揭，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么赤裸的问答，终究还是不好的。
带着好奇的目光，许博远转头看向了陈经理，而陈经理的表情依旧淡定，依旧保持着那种和善的笑容，仿佛娓娓道来一般轻声开口，说道：
“资助，这是资助。毕竟我老板还是个生意人，生意人的资助，怎么能叫贿赂呢？”
“这么说，您承认了贿赂这件事情的存在。”郑宁说完这句话随之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对你们来说，研究获得了更多的资金，有了更多的选择；对我的老板来说，他在内心获得满足的同时，又与二位结下了一份香火情，毕竟我们也是在江边建立的工厂，而你们又是做与之有关的研究的，大家互相都有联系。资助也好，合作也好，终究是双赢，这样不好么？”
“嗯...”陈经理的长篇大论结束后，郑宁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陈经理，您不愧是经理，这种好口才可能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需要一直仰望的存在。您一直在避开我的直接问题，而没有回答我的核心诉求。如果您表达出的态度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恐怕我真的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可是资助的资金就在眼前哦，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合同也在眼前哦，立即就可以签署哦！”接下来，陈经理换了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老板所想要的，只是资助二位前往更好的地方进行研究，获得更好的研究和调研成果而已，真的没有其他想法。我们诚意十足，不信你们看。”
说着，陈经理竟然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许博远顺着那个口子望去，只见几捆粉红色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主人。
面对这些崭新的、极具诱惑力的东西，就连许博远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他抬头，迎上来的是陈经理充满诱惑力的暗示目光，才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于是赶忙坐直了身体，恢复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陈经理还想要把自己的公文包展示给郑宁看，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空洞的异样声音忽然响起，陈经理也是一愣，而郑宁满是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郑宁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一脸歉意地看向陈经理，轻声说道：“抱歉陈经理，是手机的问题。刚才一直开着录音功能，可能是手机老化，耗电太快了，实在不好意思。”
双目死死盯着桌面上郑宁的手机，陈经理努力遏制自己胸口汹涌的情绪，他强压情感上的波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最轻的口吻开口询问道：“小姑娘，你开录音，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了。”郑宁轻轻地笑了笑，却仿佛有十足的杀伤力一般，紧接着她开口询问道：“刚才您说好的，给我们钱，或者资助的事情，是真的对吧？”
暗流涌动的交流，如今变成了打明牌，似乎只要陈经理说一句“是”或者“对”，那么这场在木桌上谈判的交易就可以完成了。
但陈经理没有说话，他只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真挚的眼神，看着郑宁的双眸，认真且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可如果，我要是说不呢？”
眼神冷漠，仿佛两道无尽的深渊一般，郑宁盯着陈经理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空气中传来一阵莫名的声音，仿佛被风吹着的石子落在了另一堆石子上面，又被风推着强行前进，从而传来一阵令人浑身都不自觉浮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那是陈经理的上下两排牙床互相摩擦的声音。
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控制面部肌肉，过了半晌，陈经理的嘴中终于不再发出那种声音来，他的脸再度恢复了心平气和的模样，转而偏过头看向了许博远，开口劝说道：
“小伙子，你劝劝她？这位小姑娘现在不是一个谈事情的态度啊，不然我们来谈怎么样？”
面对陈经理的询问，许博远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膀，眼神示意陈经理看向郑宁。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找她，和她谈，我拿不了主意。
陈经理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花费了很多精气神来稳固自己的状态，许久之后他终于看向了一旁的郑宁，轻声询问道：
“姑娘，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之间没得谈了？”
“嗯，基本没得谈了。”
“基本？这个基本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可能？”
“陈经理，您想要和我们谈，想必也是因为某种东西吧？比如这个……”郑宁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快递文件，见到陈经理的眼神随之移动的时候，她继续开口说道：“如果想要继续谈下去，那么我想，我们就要先来谈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说到这里，陈经理来了些许兴致，好像郑宁刚刚的几句话，把他从失望的边缘中拉了回来，“你说，只要我们有，我们就能谈。”
“那好，”郑宁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不如我们先来谈一谈银滩怎么样？”
“银滩”这个两个字一出口，陈经理浑身上下仿佛麻痹了一般，直在了那里没有动弹，而郑宁依旧继续开口，继续说着她想要说的东西。
“我和许博远，我们来到洞溪村，从一开始是被银滩吸引的。不得不承认，我们最开始发现银滩存在的时候，是在网络上，因为它的美丽吸引了我们。但当我们来到洞溪村之后，却发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我们的身份是游客，我们是想要观赏银滩的，但从我们接触银滩开始，生活在洞溪村的各位长辈们就好像在极力阻止我们去往银滩一样，这实在是太反常了，很难不引起一个正常人的怀疑。”
“其实，我们确实近距离地接触到了银滩，并发现那并不是自然界铸造的奇观，而是认为的。您作为南水陶瓷厂的员工，应该也明白贵厂正在生产什么吧？而构成银滩的物质，你们难道真的能不知道？”
“仅仅凭借这两点，我想我就完全可以……”
“够了！”低沉嘶哑的声音忽然从陈经理的喉咙中传了出来，这一刻的陈经理所表现出的模样与之前相比天翻地覆，恍若有一层层黑气缭绕在他的周身一般。
“您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郑宁没打算停住自己口中的话，可陈经理却不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够了！我说，够了！”这一次，陈经理喉咙中所散发出的声音更大了，恍若河东狮吼一般，竟然让郑宁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就在这个当口上，陈经理一把拿过许博远手中的那份合同，完完整整地展现在郑宁面前：“我想，我们可能已经完全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所以，现在我只想要再问一次，我们提出的条件，你们是否接受呢？”
看到陈经理所表现出来的状态，郑宁与许博远对视了一眼，而后郑宁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陈经理仿佛如蒙大赦一般，竟然叹出一口气来。而后他手脚麻利地把合同装回自己的公文包里，旋即站起身来，看着郑宁的脸，轻声说道：
“年轻人，相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而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远。”
“陈经理，我可以理解为您正在威胁我么？”郑宁猛然站起身来，直视着陈经理的双眼，却发现对方那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已经藏回了睫毛下面。
陈经理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名状的声音，似乎带着讽刺，又带着些许畅快：“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些年我也看到了，太多年轻人就喜欢那种不撞男枪不回头的倔强劲儿，但又有几个南墙是好撞的呢？”
“抱歉，说多了，但不得不说的是，你们已经与我们站在了对立面，而你们与我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