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六月初十,1623年7月7日。
金角湾的海水泛着翡翠般的光泽,远处的山峦还浸在清晨未散的薄雾里。
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青石板路上,只留下淡淡的暖意。
李国助站在永明要塞的码头跳板上,望着眼前熟悉的赭红色城墙,终于松了口气,
靴底沾染的济州岛泥土,总算要被真武半岛的海风拂净了。
李国助刚踏上永明要塞的码头,靴底的木板还没在青石板上踩实,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奔来。
“公子!可把你盼回来了!”
林福离着还有几步远就扬声道,脸上堆着急切的笑,跑到近前时因急跑微微喘着气,双手在身前搓了搓。
李国助笑着迎上去,抬手拍了拍林福的胳膊:
“林大哥,这三个月辛苦你了,要塞上下都还安稳?”
“托公子的福,安稳得很!”
林福脸上的笑纹挤成了团,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些又带着埋怨,
“就是弟兄们总念叨,说公子去济州这趟也忒久了些,连端午节都错过了,后厨包的粽子,我还特意给你留了几个呢。”
“别提了,”
李国助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扯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朝鲜人办事太磨叽了,一个谈判就拖了两个多月,”
“单是在济州城和汉城之间来回送文书就耗了将近两个月,”
“谈判也搞了五次,唾沫都快喷干了,才算搞定。”
“我这还是乘坐仁王号先行了一步,若是跟舰队一起返航,肯定还要迟上几天才能回来。”
“谈判?”
林福一怔,眼睛瞪圆了些,满脸的疑惑,
“你不是去攻占济州岛的吗?怎地还跟朝鲜人谈判上了?”
李国助便侧身往城门方向走,边走边抬手比划着,把如何带兵突袭济州城、如何与朝鲜来使在谈判桌上拉锯、又是如何定下租岛协议的过程都详说了一遍。
林福跟在旁边,听着听着就咂起了嘴,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朝鲜人办事就是磨叽,还抠抠搜搜的,费这半天劲,到最后就租了两座离岛……”
李国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轻松了些:
“这就不错了,比占着本岛上的港口自在多了,你是没见,朝鲜官府那股子抠搜劲儿,真要占了本岛,指不定要生出多少麻烦。”
“再说,牛岛也算济州最大的离岛,上面还有水源。”
“港口也不错,水深够,能停七八艘大船呢,”
“往西支援东江镇,往东去日本贸易,或者往南去大明、下南洋也都方便。”
林福往前凑了半步,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放心:
“那绫阳君就没刁难你们?”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鞘,仿佛担心对方若真刁难,会生出什么变数。
“非但没刁难,答应得还很痛快呢。”
李国助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他想起李景稷转述的情景,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抬手理了理衣襟,
“那绫阳君捧着登莱巡抚的印函看了半晌,脸都笑成了朵花,连说‘天朝体恤小邦’,当场就叫人拟了文书,半点磕巴都没打。”
林福听了,脸上的疑虑消了大半,他松了松紧绷的肩膀,拍了下手道:
“这就好!我原还怕他仗着是宗室,拿捏咱们几分。”
随即又往前追了一步,眼睛里透着急切:
“那岛上的布置呢?总不能空着吧?人手够不够?要不要从要塞调些弟兄过去?”
“我让张弘带了五百弟兄守在牛岛,正赶着修炮台和营房。”
李国助抬手指向南方,手臂伸直,指尖稳稳地落在海天相接处,仿佛能穿透两千里海面望见牛岛似的,
“牛岛的东港能停三艘五百吨的大船,西港能容五艘三百吨的,”
他收回手,屈起手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算起了细节,
“我给张弘留了三艘五百吨的老闸船,还有五艘一百二十吨的,巡逻、运兵都够用。”
说到这里,他挺了挺胸膛,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
“眼下这黄海东海一带,这般配置,足够镇住场面了,那些倭寇的小破船,见了咱们的船,保管绕道走。”
“至于飞雁岛,”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下来,
“等他们修好了牛岛再过去修不迟。反正两座岛离得近,真有什么事,彼此也能照应。”
……
正说着,要塞的拱形门洞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李国助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山绸道袍的身影正快步走来,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那人身后跟着个穿湖蓝色比甲的妇人,手里牵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爹!娘!妹妹!”
李国助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去。
两年未见,父亲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母亲依然年轻貌美,那双含笑的眼睛,依旧像他小时候记忆里那样温暖。
妹妹也长大了一些,依然是那么可爱。
他刚要跪下给父母磕头,却被李旦一把扶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旦的声音有些发颤,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儿子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许心兰把李华梅往前推了推,自己却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自从儿子来南海边地拓荒,他们也是聚少离多。
这两年,更是连过年都见不上面,不知不觉,儿子又长大了几岁。
“哥哥!”
李华梅挣脱母亲的手,像只小海鸟似的扑过来,抱住李国助的腰。
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松香,头顶的银饰叮当作响。
小姑娘仰着脸,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
“我跟爹学了画海图呢!你看这个!”
她献宝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条波浪线,旁边还标着几个稚嫩的小字:“真武半岛、天妃岛。”。
李国助笑着接过海图,指尖拂过那几个孩子气的笔迹:“画得不错,比我九岁时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