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朝阳自远方崇山峻岭之间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微光泼洒在了镇南城头,迫使将士们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
将士们强打精神,拿起被枕在脑袋下的兵器,立在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
连日被平南王军围攻,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
将士们听到一声呼喊,循声望去,只见主将叶枫正站在朝阳之下,将“叶”字帅旗擎在手中。
风吹帅旗,发出猎猎声响。
“弟兄们,镇南城,已经经不起敌人的再一次冲锋了。援兵久久不至,城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间。”
叶枫坦言,随即话锋一转,道:“我身为镇南城守将,自当与镇南城共存亡。可大家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西南的铮铮男儿,我不愿大家一起牺牲,愿持帅旗冲突敌阵,吸引敌军,待敌军围堵之时,包围圈必有缺口,大家自行突围,各安天命吧!”
“将军,”士兵不忍,纷纷前驱,道:“何必如此,不如一起突围。”
叶枫伸出手,阻住士兵,道:“我军兵少人乏,一起突围,岂能成功?”
“既如此,我等愿与将军同进退,愿与镇南城共存亡。”士兵们都是叶枫一手训练出的,怎忍心抛下主将苟且偷生。
“你,你们……”叶枫哑口无言,两行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滑落。
“叶将军,将士如此,夫复何求。”赵子良自叶枫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在军前,镔铁点钢枪的枪尖反射日头,熠熠生辉。
赵子良大喊道:“守城将士如此忠勇,我等天道军将如何?”
“我等也不是吃素的。”
“平南王军杀了我们弟兄,血债血偿,我等亦不畏死,只求多杀几个垫背。”
“守城多日,早与叶将军麾下将士视同生死。”
……
“好,天道军的将士,都是好汉,没有一个孬种。”赵子良止住聒噪,看了一眼叶枫,道:“叶将军,士不避死,请下令吧!”
“如此也好。”叶枫扬起帅旗,逆光之中,有如天神下凡。
他大喊道:“弟兄们,镇南城已不可守,敌军再次进攻之时,请各位打开城门,随我做最后一次冲锋,我们都是战士,死,也要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杀。”
“杀,杀,杀!”将士们的士气被唤醒了,齐声高呼。
最后的时刻却迟迟没有到来。
不知怎的,就在叶枫和赵子良觉得镇南城已难以守卫的时候,平南王朱昊祖却带大部分精兵南下去了,只留了少数部队,阻住镇南城北向之路。
可就是这留在这的少数平南王军,也是城中疲惫不堪的士卒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
一天,两天,三天……
双方保持的短暂平静被一支自北方远道而来的骑兵部队打破了。
那是一个午后,平南王军郑虎和王豹所率领的部队渐渐料定镇南城守军已无力出战,也不似从前那般严防死守,大都在树荫下纳凉歇息。
隆,隆,隆……
一阵异响似乎从北方席卷而来。
“打雷了吗?”王豹生性警觉,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北方。
郑虎打了个哈欠,强烈的日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口中喃喃道:“犯什么癔症,大晴天的打什么雷?”
“别睡了,你仔细听听,好像有什么东西。”王豹推着郑虎肩膀,唤他起来。
隆,隆,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让平南王军的士兵们渐渐不安起来。
郑虎听得真切,脑子一下便清醒了,猛从地上跳起,拾起雁翅鎏金镗,面北细听。
“报……”
未等郑虎听清,便有一士兵连滚带爬自北面赶来,惊慌失措地报告道:“郑将军,王将军,自北方奔来一队骑兵,人披重铠,马着黑甲,正朝此地冲杀而来。”
“什么?”
郑虎王豹二将闻言大惊,自北方看去,果然看见滚滚烟尘铺天卷地而来,谈话之间,那骑兵部队已与自己近在咫尺。
“架起神风张臂弩,快。”郑虎不敢怠慢,命令士卒严阵以待,自己则和王豹分别翻身上马,紧紧盯住北方。
士兵们听到命令,手忙脚乱,勉强结阵。
随即,在将领指挥下,弓弩手将神风张臂弩调转方向,由面南改为面北。
盾牌手将盾牌立住,组成一面盾墙,长枪手居后,将枪尖自盾牌缝隙伸出,以拒骑兵。
弓箭手慌乱急射,纷纷箭雨落在那一队骑兵之中。
郑虎王豹两军阵势虽成,却丝毫没有阻挡北方骑兵的步伐。
那骑兵部队身着重甲,箭不得透,惟有神风张臂弩可破甲而入,对骑兵造成些许伤亡。
可那骑兵部队英勇异常,纵有伤亡,猛冲不退,为首一员猛将,手持两柄卧瓜铜锤,更是英勇无敌,一骑当先。
由于骑兵速度太快,神风张臂弩刚刚射了两轮,便被骑兵冲到面前。
以骑制步,犹如风卷残云,骑兵过处,不留一丝生机。
带头的骑兵将领更是勇猛异常,手中铜锤横扫,神风张臂弩瞬间被击成齑粉。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弩兵被这支骑兵部队瞬间击垮,郑虎心痛不已,随即命令后队架起盾墙,竖起枪林,射出箭雨,阻挡骑兵冲锋。
平南王军的士兵见骑兵攻势如此猛烈,早已吓得腿软,失了三魂五魄,在郑虎大声命令之后,王豹又杀了几个畏战退缩的士兵,才勉强稳住阵脚,组织起防御来。
平南王军严阵以待,正发愁能不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骑兵,却突然听到人喊:“蛇,有蛇……”
士兵们低头一看,不禁胆寒,不知何时,自己的脚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毒蛇,四处游窜,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不要乱。”王豹见军中骚乱,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用亮银护手钩将凌空飞起想要咬他的一只毒蛇斩成两段。
怎能不乱?
毒蛇尚在军中肆虐,平南王军左右侧翼,又分别奔出两只猛兽。
一头巨狼从左侧山崖奔腾而下;一条青蟒自右侧河谷蜿蜒而出,两兽分别进入军中肆虐,郑虎王豹二军一时大乱。
一瞬之间,北地精骑已冲到眼前,马刀长枪过处,一片尸骸。
郑虎向两侧看去,却见左侧山崖上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手持折扇,翩翩而立;右侧河谷前立着一个少女,一眼柔弱,一眼寒戾。
“寒香,你这小贱人,竟还活着。”郑虎握紧雁翅鎏金镗,策马猛向那少女冲去,想先结果了她的性命。
“寒香小心。”
说话之间,河谷中又奔出一匹黑马,马上有一黑衣女子手持弯刀冲出,将寒香揽在马上,随手撒出三只黑色铁镖来。
郑虎刚听到声音,就见三只燕子似的黑镖迎面飞来,吓得他赶紧勒马躲避,两只黑镖自耳畔飞过,剩下一枚射中胸口,被护心铠甲挡住,无力的掉在地上。
“贼女,先带寒香离开,我来拖住他。”
郑虎刚躲过飞镖,斜刺里又杀出一个骑着青鬃马手持竹枪的少年,那少年看见郑虎,道:“郑什么猫咪对吧!咱俩见过的。怎么样,再战一场如何?”
杨延朗曾要挟宋万来郑虎军中假传情报,郑虎对他倒还有些印象。
此刻,郑虎见到杨延朗,只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敢来挑战我,当真是活腻了吗?”
“是老虎是猫咪,拉出来溜溜。”杨延朗挺枪便战,欲夺先机,不想被郑虎提镗挡住,并道:“上次好运,让你逃了,今天是你来送死,本将便成全你。”
杨延朗喜欢琢磨,上次与郑虎一战失利,心知自己这竹枪胜在轻便灵巧,但脆弱易折,不可与刚猛的雁翅鎏金镗争锋。
于是这次再战,便在闪转腾挪之间寻机刺出一枪,绝不与雁翅鎏金镗硬碰硬。
可竹枪毕竟难破铠甲,杨延朗虽屡屡得手,可却未对郑虎造成丝毫伤害。
“要是世上有一杆同我这竹枪一般机关精巧的铁枪就好了。”杨延朗心中想着,又寻思道:“我打到他,难伤分毫;他打到我,却是一击毙命。这可万万不行,得赶紧找个脱身的法子。”
正苦战之间,杨延朗忽然看见那双锤猛将在不远处杀敌,急忙大喊:“高猛将军,敌方大将正在此处,快来杀他。”
高猛听到,拨马冲来,两柄卧瓜铜锤劈头盖脸砸向郑虎。
郑虎见状,急忙举起雁翅鎏金镗去挡,两把兵器交击,声如雷震,直震的近前的杨延朗两耳嗡嗡鸣响。
杨延朗向高猛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人如其名,又高又猛。你们两个先打着,我就先撤了。”
说完话,杨延朗欲从河谷撤出,却见一双亮银护手钩劈面砍来。
原来是王豹见郑虎久战杨延朗不下,又有铜锤战将增援,怕郑虎以一敌二吃亏,便来此支援。
“嗨,又来一个!”杨延朗叹了一口气,脱身不得,只能死战。
一边打着,他还一边念叨:“你们人人披甲,不是欺负人嘛!钢枪钢枪钢枪,以后我一定要拥有一支钢枪。”
“杨兄弟,你且让开,看我镔铁点钢枪。”杨延朗正念叨着,忽听一个声音自身后传出,熟悉的银甲白袍身影从后方奔出,镔铁点钢枪直击王豹面门。
原来,叶枫赵子良等镇南城守军见有援军杀到,早已开城出战,欲南北夹击,歼灭郑虎王豹二军。
这银甲白袍的将领,正是赵子良。
镔铁点钢枪枪若游龙,王豹避之不及,被刺破面甲,一股鲜血自眉宇之间缓缓淌出。
“你是王化及?竟然没死。”赵子良看见王豹面目,心中大惊,随即握紧手中钢枪,道:“不管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今日必杀你,为二哥报仇。”
郑虎王豹二军被南北夹击,形势极其不利。
二将于打斗之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胡乱打了几下,找个空当,便纵马奔出,一边拼命逃跑,一边下令撤退。
说是撤退,实为败逃。
士兵见主将逃跑,皆丢盔弃甲,四散奔走。
赵子良见到杀害二哥季如风的仇人,岂能轻易放过?
正欲纵马去追,却被一手持钩镰枪的将领挡住,那将只道:“虞庆之带援兵来迟。”
赵子良没心情理会,遥指王豹逃跑的方向,道:“王化及还活着,快随我去追,为二哥报仇。”
“赵兄,我也去。”杨延朗跟赵子良交情不浅,欲往助战。
于是三人三骑,快马疾驰,一并向南追去。
高猛见叛军南逃,挥起将旗,欲使骑兵追击,全歼敌军,却被军中一文官一把拦住。
高猛疑惑道:“蔡监军,如今我军已获大胜,何不乘胜追击?”
拦住高猛那人,生的猪头鼠目,名曰蔡文华,乃朝中权臣严蕃义子,被派往雄关作监军,实是为了博取军功,升官发财。
此人开口道:“西南多山岭,易于埋伏,岂可轻进?不如在城中暂作修整,徐图后计。”
高猛道:“骑兵作战,在于速战速决,今我军突袭,敌军必无防备。何况叛军乍败,当以叛军作为路引,追而不杀,定能寻到平南王本阵,一举成擒,西南可定。”
蔡文华不以为然,只道:“西南军力,号称十万,而我军只有五千,找到平南王本阵决战,岂非鱼游入网,以卵击石。”
“监军此言差矣,”高猛反驳道:“雄关精骑,彪悍雄壮,足以一当十,岂是西南步卒可比的?”
“你暗讽本监军不知兵?”蔡文华面有愠色。
高猛无奈,只垂头丧气道:“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蔡文华道:“传我将令,全军于镇南城休整,不许追击。”
“是。”高猛领了将令,不情不愿的命令麾下骑兵们下马修整。
雄关精骑五千,只小胜一场,未追击分毫,便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镇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