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柠知道这一刻他们很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人都是这样，下意识避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怕那可能是事实。
然而他们不想要个真相，不想求个心安吗？并不见得。尤其是许家这样的家庭，总要确认亲缘关系的。
她和唐晚月的身份互换，看似不可思议，但是只要延展开来，才发现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有它的意义，只是当时看不透。
譬如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唐晚月的相貌很像林燕珍。
她跟唐晚月不熟，不敢说唐晚月的个性和脾气也像林燕珍，但整体感觉是很像的。
温柔且包容、善良而心软，林燕珍更偏向于传统型的女人，宜室宜家。
而许一柠却完全相反。尽管她长相柔美，但个性坚毅，更追求独立和自我。
从前她以为自己像老许，毕竟是老许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现在回头看，老许自己何尝不是儒雅温和？
正因为他喜欢家庭生活，才会早早就让她接班，并且从不干涉她果敢挺进的行事方式。
现在许一柠完全明白了。她身上有老许沉稳的部分，而另一部分由基因自带的冲劲和敢于冒险，却跟老许、林燕珍格格不入。
即便是到了眼前这一刻，她依然敢于主动去做亲子鉴定这件事。
只是尽量用温和的方式来提醒他们，留待揭露的余地：“妈，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既然我和唐晚月，还有她弟弟都在医院了，我想，做个鉴定不过顺便的事。我做了两份，唐晚月和她弟的，还有我和她弟的。加急处理。”
许宏跟林燕珍明显被吓到。
林燕珍眼里划过一丝不认同：“你怎么能……”
忽然那边传来声响，许一柠看了一眼，是唐晚月的父母到了。
她光是这么远远地望过去，就知道那对夫妇是她的亲生父母，八九不离十。
太像了。
唐晚月的母亲穿黑色的上衣配利落的裤装，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身上有蓬勃的生活气息。
许一柠乍眼以为看到了自己穿卫衣卫裤的模样，只不过是超成熟版的自己。
原以为自己跟唐晚月她弟很像，尤其是眼睛，但现在看来，她和唐晚月的母亲达到了惊人的相似程度。
许一柠的心跳稍微加速，她轻声对林燕珍说：“妈，你看，那是唐晚月的父母。”
许宏和林燕珍一眼看到那对夫妇。林燕珍的眼神就变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女人。
柠柠怎么会是别人的女儿？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此时唐晚月的父母也看到了许一柠。
韩素娟几乎是下意识就走过来，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许一柠的脸上，“请问你是许小姐吗？”
“是的。”许一柠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叫不出口阿姨。
韩素娟不停跟她道谢，谢谢她给唐晚月输血，谢谢她救了唐晚月。
“她也救了我。”许一柠轻声说，“她弟弟刚醒过来，在检查。”
韩素娟咬了咬牙，“我替他向你道歉。”
许一柠本以为他们会请求她不要追究唐昭的责任，结果没有。哪怕唐立伟几次想说什么，都被韩素娟的眼神给制止了。
韩素娟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许小姐，可以添加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们先去看看晚月，你这边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许一柠把手机号码给她。她保存好后，又看了许宏跟林燕珍一眼，这才走。
林燕珍已经有点站不稳，等他们走远了，她问许一柠：“柠柠，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她很怕。怕一柠不是她女儿，怕那对夫妇来抢她女儿。
可是万一唐晚月才是她的女儿，那么这二十五年来，她到底有多对不起她的孩子？
林燕珍整颗心都乱了。许宏默默地握着她的手。她想问怎么办，她都不敢面对。
许宏还是比她理智的。他对她轻轻摇头，意思是现在不要在一柠面前说这件事，等结果出来了再好好商量。
人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往往不成熟，最怕伤人伤己。
一柠没有错。唐晚月也没有错。她们都是好孩子。
许一柠本来可以回家，但她坚持在医院里，一来为了知道唐晚月的情况，二来等鉴定结果出来两家人好当面解决。
十一点半，刚出具的鉴定报告终于交到许一柠手里。她是与爸妈一起打开的。
她心里早已知道的结果，可当亲眼看到，还是有些震撼。书里看的归书里看的，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人笑得出来。
林燕珍泪流满面，许宏神情低落。
许一柠也有些恻隐，爱这回事，不受理智控制。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可他们给予她的却是一整个世界，终她一生都会被他们这种无私的爱包围，并影响。
她还是搂紧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但我很幸福。什么都没变，我爱你们，你们从此多了一个女儿。”
林燕珍泣不成声，许宏这么内敛的人眼眶也红了。他甚至已经想到最坏的可能，一柠要回去她真正的父母身边，以后就不能喊他爸爸了。
更别说，许氏这么大的盘，忽然就没有人接手，他要重新坐镇。
他培养出来的女儿，他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成了别人的。
他有种可怕又现实的打算，让一柠继续当他女儿，他用他能给的所有，跟那对夫妇换一柠以后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打算还未能说出口，就被一柠捕获了。她笑中带泪跟他说：“爸，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早退休。给她一点时间，你看许氏能破格录取她，证明她是优秀的，何况有你栽培。血缘我改变不了，但对你和许氏的心是不变的，多一个人孝敬你不好吗？”
许宏眼睛更红了，自嘲道：“你那是孝敬我吗？你都要孝敬别人了……”
其实他知道一柠怎么想的。多半是怕他会后悔。他有多疼爱这个女儿，便有多亏欠那个女儿，即便一柠做得再好，也怕他有生怨的时候。
因为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一柠是他带出来的，她的边界感他很清楚。她知道她和唐晚月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只有各归其位，不打扰对方的生活，才是最公平的做法。
他更不可以自私地两个女儿都要。人家的父母何尝不爱自己的女儿。
那个女人虽然没说，但是眼神一直黏在一柠的身上，血缘的东西很玄，它比理智先一步认了亲。
许宏觉得他许久没犯的偏头疼要复发了。他还得顾妻子的情绪和感受，他还要盯着许氏，他还要弥补晚月，还要时不时看看一柠，怕她不记得他这个老父亲……
太难了。可能是一世顺遂的唯一一个大劫，就发生在此时。
“爸，去看看唐晚月吧。你也担心的，不是吗？”
鉴定结果出来前，他一度认为唐晚月居心不良，估计这会儿情绪复杂，内心拉扯。
许一柠也不是有多大度，而是到了这个份上，她其实比他们好接受一些。
许宏和林燕珍去看唐晚月了。
许一柠靠着椅背，揉了下酸胀的眼睛。冷不防一杯热饮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起头，看到江卓年沉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