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江鸣的钱,云琛买来羊肉和锅子,又找医馆开了药,回到师徒二人的落脚点:
郊外一处偏僻的茅草屋。
云琛对那血衣杀手煞为后怕,便问:
“师父,那血衣杀手什么来头?好生厉害!今日若不是我耍小聪明,一对一只怕活不了。”
“红衣血卫,杀人换金。”
见江鸣只是自顾包扎伤口,并不多说话,云琛试探着问:
“师父,那是不是皇上派来杀你的?”
江鸣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云琛立马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师父,我都知道了……我陪霍少主进宫觐见,舞剑时被皇上看出师门,皇上便审问了我,还让枭泽师叔将我远远地扔了千万里。对了,师叔说代他向你问好,你还欠他酒呐!”
江鸣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嗯,二十年前捅了他七剑,说过请他喝酒的。”
云琛咋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去捣鼓铜锅,将锅子烧煮起来。
师徒二人就着铜锅,对着六斤羊肉风卷残云吃起来,身上立马热乎许多,伤也不那么疼了。
似乎是吃得舒坦了,江鸣难得开口,说道:
“你应该知道了,我从前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云琛嘴里塞满羊肉,呜咽地回道:
“是了。师叔说,您曾是皇上最信任的侍卫,您的剑都是与皇上的剑成双锻造的,名为‘银雪’。”
江鸣那张多年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微动,却只有冷笑。
“‘银雪’是说给天下臣民听的,堂堂一国之君,必然得作风正派。遇血生光,饮血生剑气,这剑叫‘饮血剑’。”
云琛十分同意,她觉得这名字才符合那剑阴森迫人的气质。
“师父,你既然是皇上贴身侍卫,为何皇上说你与他有仇?”
江鸣只道出一句话,云琛便什么都懂了。
“香消崖,神仙墓,葬的是皇后娘娘。”
在当今圣上立楠国以前,前朝曾有位雄才伟略、武功盖世的大人物,女扮男装入朝为将,意气风发统率九军。
可惜在皇权斗争更替之中,那女将军一败涂地,被设计得万箭穿心诛杀于京都街头。
前朝也自此消亡了。
当今圣上在前朝的废墟之上建立楠国,人们都说,皇后就是前朝那女扮男装、诈死脱身的大将军。
不知上一代究竟几多爱恨情仇恩恩怨怨。
最终,皇后诞下公主,在公主三岁的时候突然离宫,最终只剩香消崖孤坟一座。
听说,皇帝闻此噩耗,吐血晕厥数次不止,令举国哀悼,千里悲声送之,从此严法严制,酷刑苛刻。
此后,为抢夺皇后遗体,各国与各方势力在香消崖混战不休,崖上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海。
最后不知是谁提出和平约定,自此香消崖成了各国不许起战、不许见血的绝对太平之地。
这些年,江鸣在香消崖守墓,纵使天下仇敌再多,也没人敢违逆各国君主,入香消崖寻仇。
不管天下如何大乱,香消崖宛如世外蓬莱,不受任何硝烟波及。
这跌宕起伏的前朝故事里,江鸣深深纠缠其中。
作为皇帝身边曾经最心腹的侍卫,不用说都知道,江鸣见证了数不清的阴谋诡计,更结下了数不清的血海深仇。
而他与皇帝之间的恩怨,便是皇后。
从拜师江鸣那天起,云琛每日都能看见江鸣一丝不苟地擦拭墓碑,将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不许有。
随着她渐渐长大,她开始看懂师父眼中那刻骨铭心的情愫。
江鸣一生未娶,因为他的心早就在那神仙墓里了。
云琛忍不住感慨长叹,她既心疼自己的师父,也心疼皇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突然懂了,有时候,离开的那个人最潇洒,活着的才痛苦。
吃罢涮羊肉,她支起火炉和药罐,开始熬药。
她一边手上不停,一边问:
“师父,那今日又是怎么回事?谁要杀您?”
她以为又能从江鸣嘴里听到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谁知江鸣只是神情漠然:
“不知道。”
大概他同霍乾念一样,仇家太多,多到他没功夫去一一对付。
可云琛却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江鸣:
“师父,你在说谎呦……”
见江鸣又恢复了往日全无一点情绪波动的样子,她只好专心熬疗伤的汤药。
她对着药方细看,按顺序一点点放药、煮药:
“咦?还缺药引子?师父,需得童子尿做药引——师父,您应该有的吧……哎呦疼疼疼……师父我错了……”
……
这一番江鸣与云琛的相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云琛要去苍海城探望江鸣;江鸣则是要北上去末晓城,沿北境前往蓝关山,去寻位高人。
师徒二人走着同一条路,早晚会相遇。
云琛没想到,拿着错的地图走了远路,却碰巧帮了江鸣一场。
江鸣对云琛道:“我要去找一个很了解玉阳基、了解玉家的人,也许有办法助公主与霍帮扭转败局。”
云琛明白,江鸣守着神仙墓,也守着那“神仙”的后裔,对于南璃君的事,江鸣总是很上心。
他虽在香消崖守墓,但从不曾远离那些权谋纠葛。
她不敢阻拦,只是担心江鸣离了香消崖,等于离了保护圈,这一路不知还要面对多少旧日仇家的围杀。
且看那血衣杀手就知道,若再遇上这样的高手,江鸣只怕很难以少胜多。
但江鸣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根本瞧不上、也不在意谁会来杀他,只对云琛道:
“我要去寻得那人,也与我有仇,我此番去请他谋划,若死了,你记得敛我尸身,焚骨成灰,撒在香消崖旁的海里。”
云琛很担忧,“师父,你要去求仇人?你们结的仇应该不厉害吧,对方就算不肯帮忙,也不至于要您性命吧?”
江鸣简短道:“不知道。他双臂残断,我砍的。”
“嘶——”云琛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敢想象自己师父年轻的时候到底多狠辣,只知道从前砍了人家胳膊,现在又上门要让人家帮忙。
她更加忧心忡忡,“师父,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
江鸣摆了下手,不容置喙地拒绝,道:“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不必多言。”
云琛已对江鸣说,她要去东炎国。
虽然她未明说,但江鸣已七七八八猜到她此行目的。
沉吟片刻,江鸣抽出饮血剑,对云琛道:
“再学最后几招,不然我怕你死得比我快,没人给我收尸。”
云琛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学了几日。
这一次,江鸣倾囊相授,再没有一丝保留,只用尽全力将毕生所学全部交代得干干净净。
云琛只觉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许多招式只勉强记得,却打不通畅。
江鸣道:“先全部记牢,日后再慢慢研习。”
云琛手忙脚乱地叫道:“师父你打慢些!慢些——我还没看清——”
又是数日苦练,这次学的人觉得颇为轻松,只脑子塞的有点满,还不能一次性消化;
教的人却累得够呛,等打完最后一招,江鸣已累得满头是汗。
“记着,别仗着剑术高,便以为能横行天下。若遇对方人数数倍于你,或一对一,但对方身形、武功路数、地形优势皆胜于你,那么想赢,就得靠这里——”
江鸣屈起指关节,轻敲了下云琛的脑门,云琛朗声应下,高兴的两个脸蛋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