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是啊,都做到了。
老爹的死因查清了,刘承志那些杂碎,连根拔了。陷害他的黑手,也揪出来挫骨扬灰了。姜家,不仅洗干净了泼过来的脏水,在他手里,更是风光无限。
这个他亲手一点点扶起来的大梁朝,确实看着越来越有盛世的样子。
可他想起了姜啸天,他那个战功彪炳的老爹。最后呢?还不是落了个“功高震主”的下场,死在战场上,死得不明不白。
他如今的权势,比老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承昭是信他,可帝王心术……谁说得准?
那把看不见的刀,始终悬在那儿。
“无尘?”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陆清婉端着杯茶走过来。
她早就不单单是那个只管羊毛务的陆尚功了。这些年,姜无尘有意无意地提点,加上她自己也争气,皇家织造、好几处官营产业,都归她打理,人越发干练,可对着他,还是那份温婉没变。
两人之间,就差个名分了。
姜无尘转身接过茶,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手:“想点事儿。”
“还在愁朝堂上的事?”陆清婉看他,有些心疼,“现在天下太平,陛下也越来越圣明,你也该松快松快了。”
“或许吧。”姜无尘看着她,紧绷的神情松缓下来,“清婉,你说……要是咱们离开京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或者干脆坐船出海,去看看外面的天,怎么样?”
陆清婉愣了一下,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眸子亮了亮,又带上点迟疑:“侯爷……你是想……”
“飞鸟尽,良弓藏嘛。”姜无尘语气淡淡的,“这棋局,我下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大梁有陛下这位明君,有沈清秋她们这些能臣,稳得很。我再杵在这儿,反倒碍眼。”
他想起系统资料库里,那份关于前朝皇室秘闻的卷宗。那玩意儿要是全抖搂出来,足够让朝堂翻天覆地。系统的推演里,“方案三”最稳妥:挑一部分告诉赵承昭,敲打敲打,留个后手,别全掀开。这事儿,得在他走之前办妥。
“可是……”陆清婉眉头轻轻蹙起,“朝廷……离不开侯爷你啊。”
“没什么离不开的。”姜无尘摇摇头,“陛下翅膀硬了,沈清秋她们也都能独当一面了。最近我不是就有意把些事情交给张太保,还有那几个新提拔的御史去办?我看他们做得都挺好。”
他看着陆清婉,很认真:“我有点累了,清婉。这十几年,一步一个坎儿,走得心惊胆战。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了,我想过点自己的日子。跟你一起。”
陆清婉心跳快了几拍,脸颊有些发烫,却用力点头:“侯爷去哪儿,清婉就跟到哪儿。”
姜无尘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报仇的心气儿早没了,权力的滋味也尝够了,这会儿,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松快。
他开始向往那种,没有阴谋算计,只有他和她的日子。
只是,想走,没那么容易。
怎么跟那位对他倚重得很的年轻皇帝开口?
怎么保证他走了之后,他推行的那些新政,不会人走茶凉?
那些被他强压下去的旧势力,会不会等他一走就冒头反扑?
还有那份要命的皇室秘密,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交到赵承昭手里最合适?
这大概是他离开前,最后一道坎儿了。
月光静静淌在院子里,把姜无尘的身影拖得很长。
盛世的画卷铺开了,可画画的人,却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名字悄悄抹掉。
大梁这艘船,以后要靠别人掌舵了。
但他留下的印记,深得很。
他自己的下一站,又在哪儿呢?
御书房里,君臣的对话停了。
赵承昭没让姜无尘立刻走。
“太傅,朕看监察司那些事,”年轻的皇帝语气很随意,像拉家常,“繁杂得很,你总管着,太辛苦了。”
“不如把日常那些卷宗啊、审阅啊,让张太保他们新提拔的几个御史练练手?”
姜无尘心头微动,脸上却没显露分毫。
“陛下想得周全。”他顺着皇帝的话说,“臣也正有此意。”
“张太保老成,那几位御史也确实有才干。”
“是该给他们多些历练的机会。”
权力,就在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开始慢慢流转。
赵承昭笑了,很满意。
“如此甚好。”他说,“太傅也能清闲些。”
“臣谢陛下体恤。”姜无尘躬身。
走出宫门,午后的阳光落下来,有些耀眼。
他没直接回侯府。
马车绕了个弯儿,去了城西新开的那家书局。
书局是侯府的产业。
掌柜的眼尖,看见他,忙不迭地小跑出来迎。
引着他进了后院僻静的雅间。
“侯爷吩咐的,都备好了。”掌柜的恭敬地递上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看着普通,打开后,里面躺着几卷泛黄的纸。
正是那份能让皇室脸面扫地的前朝密档。
姜无尘从中抽出几卷。
那些内容,是关于当年皇子争斗时,牵扯到如今朝中几位老臣祖上的龌龊事。
至于更要命的,那些直指太祖皇帝某些手段的,他留下了,没动。
“把这些,”他把抽出来的几卷递给掌柜的,“想办法,‘不经意’地送到陛下案头。”
“要干净。”
“别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给皇帝的敲打。
也是他身为臣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忠告”。
给足了面子,也留足了余地。
至于剩下的那些,也许,永远埋起来,对谁都好。
他合上木匣子,推了回去。
“另外,”姜无尘看向掌柜的,“帮我留意京郊那边。”
“有没有合适的庄子要卖。”
“要清静。”
“带温泉的最好。”
“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声应下。
“侯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离开书局,姜无尘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心头那块石头,像是终于落了地。
他开始认真想离开后的日子。
不是沙盘推演里的权谋。
是真真切切的,带着烟火气的生活。
甚至想到了,到时候庄子里的小菜畦,要种点什么。
池塘里,是不是养几条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