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放下手里的工作接驾,李承乾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私下吐槽皇帝的习惯。
尉迟恭剜了好几眼尉迟宝林,魏叔玉在父亲的死亡凝视下,站到了房遗直后面,程处亮躲到李景恒后面。
李世民笑着上前扶起李承乾,道:“诸公听说太子编撰字典,都想来看看。”
皇帝带人给他刷名望,李承乾有权掌天下的野心,自然不会推辞恩典。
“我年纪尚轻,学识鄙陋,让诸公见笑了,还请诸公不吝指教。”
萧瑀、杨师道、马周、高士廉几个人凑到一起去看李承乾的手稿,神色有些难以言喻。
萧瑀道:“太子殿下,您要是学识鄙陋,那真是埋汰了满朝文武。”
李承乾:……
江东士族与山东士族以文臣为主,代北士族和关陇士族以武将为主,上一次卢家的事情,他的态度让朝中许多大臣不满,萧瑀出身江东士族,同范阳卢氏有天然盟友关系。
“孤早年受教与陆师傅,后又拜了三位李师傅、张师傅、魏师傅,仰赖师长教导,学问去兼采各家之长,都是诸位师长的功劳。”
李世民微微一笑,萧瑀说李承乾埋汰满朝文武,李承乾搬出几位太子少师、少傅、少保,直接包圆了关陇、山东、江东、代北四大士族,小崽子是长进了,知道适当的时候怀柔安抚,不是一味地正面强攻。
李承乾从架上取下他编好半成品,皇帝早就看过了,但过场还得要皇帝先看。
李世民大略扫了一眼,将字典递给高士廉,道:“高卿编撰《氏族谱》,朕的儿子编撰字典,你是渤海的大儒,你好好的看,是你《氏族谱》编的好,还是朕的儿子字典编的好。”
魏征笑道:“陛下这是要臣等夸您教导有方吗?”
李世民反问道:“玄成,朕教的不好吗?”
魏征点头道:“好,陛下教导有方。”
“难得听你魏征说一句朕爱听的话,”
魏征道:“您留着臣,不就是要臣说实话吗?”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没话说,你可以不说话!”
杨师道凑到高士廉身边去看,神色凝重的开口:“殿下这个学问,少说有几十年的功底啊!”
李承乾轻笑,老爷子看人真准,他一个千年孤魂,算一算纯读书人的转世累计寿命,几十后面得填个零。
况且,他轮回记忆不清零,满打满算,学了一千四百多年,是头猪也能识几个字了。
“孤这几位师傅都是饱学之士,他们的年龄累加到一起,那是百年的功底教孤一人,孤才学个几十年,还得勉之,勉之。”
李世民含笑不语,小崽子奉承人的本事,不比在场大臣其中的任何一位差。
尉迟恭道:“殿下,刚才听他们说,字典落成,他们都要署名?”
李承乾点点头,充分尊重每个人的知识文化产权。
尉迟恭听得直摇头,看了眼尉迟宝林,道:“千万别,大字不识一筐,老臣都嫌丢人。”
李承乾道:“参与编撰的诸位郎君,无论贡献大小,都有功劳,署名是应该的。”
尉迟宝琳道:“父亲,下次可别说儿子不学无术了,每天搬书也很累的!”
尉迟恭扭头骂道:“滚!别来碍老子的眼!”
尉迟宝琳耷拉着脸,默默凑到程怀亮身边去。
马周走过来道:“陛下,朝议的时间快到了。”
李世民道:“今日朝议免了,诸卿若没其他事情,各回有司处理机要,朕有话同太子说。”
李承乾心里苦,忙道:“陛下,臣也有要务。”
李世民扫了眼周围乱糟糟的一片,道:“朕许久没有舒活舒活筋骨了,你陪朕玩儿玩儿,回来再弄。”
“舒活筋骨?”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道:“臣陪您舒活筋骨?”他不被被舒活成沙袋啊!
“去换衣服,朕在射场等你。”
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李承乾满脸忧愁,尉迟宝琳和魏叔玉表示十分同情。
“我们的老子休沐了,还能躲到东宫来,殿下,您这位老子,那可是躲都躲不掉啊!”
李承乾看向过来安慰他的两个小年轻,道:“大兄弟,没事儿不要背后说人,隔墙有耳。”
言罢,李承乾转身去显德殿换衣裳。
李承乾到射场时,李世民已经射出去好几箭了。
“拜见父亲。”
李世民点点头,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穿箭靶。
李承乾大脑一片空白,他跟皇帝一直不怎么亲近,他知道皇帝武力值很强,但还是有些超乎预料。
李世民将弓递给李承乾,李承乾接过来,拉了拉弓弦,道:“臣拉不开这把弓。”
“你阿翁是箭中好手,连他都拉不开,别说你了。这把弓只有朕可以用,朕还是秦王时,它就跟着朕,一直到玄武门,从那之后,它就被封存起来了。”
李承乾低头看着手里的弓,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巨阙天弓了,他也是第一次见。
“从前只是耳闻,臣有幸,得见巨阙天弓。”
李世民道:“可惜了,除了朕,没有人能拉的开它,朕身后,它注定要被封存。”
皇帝突然拉他过来,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是讨论这把曾经射死过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弓这么简单。
张阿难捧着弓上前,道:“殿下!”
李承乾回神过来,这是要他射箭,不知道皇帝想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李承乾取了箭来,一连射出去十支,每一支都正中靶心。
李世民顿了一顿,道:“你的箭术,从前并不怎么好,朕想着似乎没亲自教过你射箭……朕怎么忘了,那日你救魏征的那一箭,还能和魏征和敬德抢猎物。你的箭术,纵使不及朕,也不会太差。”
李承乾道:“臣没天分,只有私下苦练,勤能补拙。”
李世民有些失落,也没了继续射箭的兴致,道:“重新任命权万纪为吴王府长史的敕书被你拦在尚书省,斥责吴王恪私下聚赌以及游猎踩坏农户庄稼的敕书也给你拦了,太子没什么说的?”
李承乾道:“三郎不是轻薄之徒,权万纪卖直沽名,他不适合给三郎。至于私下聚赌和游猎踩坏庄稼的事情,御史弹劾时,臣就让人查了。就是三郎同乳母的儿子玩玩儿而已,游猎踩坏农户庄稼也是因为马惊了,三郎事后也给了数倍的赔付,没有因他皇子的身份,仗势欺人。年节三郎进京朝谒,父亲私下同他讲清楚利弊就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父亲该给他留些颜面。”
李世民道:“你娇惯李象就罢了,朕怎么教儿子,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李承乾暗道:李象乖着呢!他哪里娇惯了?
“父亲之前总问臣要什么赏赐,臣今日忝颜向父亲要个赏赐,往后诸王若有过错,请父亲莫要听臣工一面之词,查清原由之后再做处置。父亲用了一个魏征,人人都想做魏征,人人都去学魏征,学的又不像。上一次是五郎,这一次是三郎。父亲,他们都是您的儿子,您怎么忍心让别人随意糟践他们呢?”
李世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做错了事情,别人还不能说了?”
李承乾道:“错了当然说得,臣的意思是,要客观且全面的看待事情。好比三郎和五郎的事情,关注事情的侧重点应该在他们的行为是否影响到老百姓的正常农耕生产,是否带来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是否触犯了大唐的律令。如果有,那就是朝廷之事,父亲以君王的身份下诏处罚是国法,无可厚非。如果没有,那就是家事,父亲将人叫回来,私下骂几句甚至动家法也合情合理,既教育了他们,也留了他们颜面。”
李世民轻笑,道:“拜魏征为师也没几天,满嘴的之乎者也。行了,回你的东宫去。”
李承乾拜了一拜,道:“臣方才所言,请父亲三思,臣告退。”
目送李承乾走远,李世民吩咐张阿难道:“你去三省走一趟,撤回朕任命权万纪为吴王府长史,以及申饬吴王恪的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