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时等事情结束之后,先是耐心地喂贺景昌吃饭,再让他睡下。又仔细估摸了一下时辰,这才往霁月堂徐徐走去。
景春此刻刚从紫云院吃完饭回来,准备看一会书再小憩片刻。
贺景时看他正穿着一袭蟹壳青暗纹青云纹样的中衣,坐在书桌前看着医书,景春察觉到他来,立马笑了起来,那弯弯的眉眼犹如月牙一般,还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贺景时静静地站立原地,凝视着眼前的景春,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他走到窗边的小炕上坐下了,景春叫丰穗倒了壶茉莉香片,和他问起了云窗居的情况。
贺景时二话不说,仰头将杯中的茉莉香片一饮而尽。随后,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向着景春微微颔首道:“都已处置妥当了。”
景春听了这话,迫不及待地想要竖起耳朵聆听个究竟:“怎么处理的?四弟弟可有苏醒过来?”
贺景时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景春的发丝,眼眸之中有些疲惫:“平妈妈被打断腿,被送到祖父名下的庄子上去了,至于柏烟,他只是罚了一个月月例罢了。”
贺景春听了之后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平妈妈?”这又关平妈妈什么事?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忽而抬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贺景时,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难道……银珠粉是平妈妈放的不成?”
“这事你想知道吗?”贺景时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他这一句。
贺景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脸严肃:“那是自然,如若就这样傻傻的不知道,下一次昌哥儿还是被人陷害可怎么办啊?总归要多经历一些事情,见识一下世面和人心的。”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初肖瑾莺的那件事,也是他央了大夫人带他去出鱼阁的。
贺景时口中喃喃自语:“人心吗......也罢,我就都讲给你听吧。”
他当初在云窗居院子里布置花草的时候,丰穗拿了那盆宝珠茉莉来,他眼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那个花盆是贺景嫣的。
那一个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盆。是母亲之前最喜欢的一个花盆,是她送给大姐的生辰礼。
自己有一年玩耍时不慎磕碰到花盆底,幸好只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破损,若不凑近仔细查看,几乎难以察觉。
贺景时当时就觉得奇怪,丰穗答是回事处送过来的,他便起了疑心,回事处的东西一般都是从外面采购的。府里夫人们的嫁妆都是自己保管的,就连祖父和自己父亲的私房也都是派自己信得过的管事保管的。
那个花瓶不可能会在回事处出现的。他当天就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仔仔细细的把那花盆连同茉莉花检查了个遍,若非当时恰好有一缕阳光洒落在花朵之上,反射出微弱的光,他都不知道每一朵花,甚至是花骨朵都薄薄的涂上一层银珠粉。
刹那间,他只觉得心头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胸口,让他难以呼吸,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言的痛楚。
贺景嫣和他是双胞胎,对于这个姐姐的脾性和行事风格,他实在太过了解。
他沉思了很久。直至当晚,经过漫长的思索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找到了贺景昌,并将整件事情事无巨细的和他说了一遍。
他看着贺景昌那张消瘦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如纸。紧接着,豆大的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贺景时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弟,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他缓缓地伸出双臂,将弟弟轻柔地拥入怀中,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内心的伤痛与委屈。
然而,此时的景昌已然哭得几乎窒息,每一次抽泣都伴随着艰难的喘息声:“我......我就是想要好好读书,日后考科举,这样我和姨娘就都可以熬出头了......这样都不可以吗?”
泪水如决堤之水般从他红肿的眼眶中涌出,打湿了贺景时胸前的衣衫。
听到这番话,贺景时心头一紧,双手用力握住景昌单薄的肩膀,目光坚定不移地凝视着他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许哭,就算你哭成泪人儿又能怎样呢?哥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也不可能事事都想的周到,所以,从现在起,你一定要学会坚强,变得足够强大才行!”
景昌闻言,稍稍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望向贺景时:“我......我不知道怎么做。”贺景时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他很聪明,很快就听得懂贺景时的用意。
于是,他和贺景昌演了一出戏,贺景昌故意和平妈妈说了他和贺景春吵架的事,就是要她向背后的人说这事,果然就误导了平妈妈,竟然壮着胆子跑到贺老太爷面前告发了这桩所谓的“争执”。
至于平妈妈的荷包,则是贺景时的移花接木了。
事情闹了这么一出,贺老太爷当机立断地处置了平妈妈,以正家风,让府上掌管针线事务的妈妈前来贴身照料贺景昌。这位妈妈姓赵,其性情极为沉稳,平日里与后院的夫人们以及小姐们甚少往来接触。
此外,贺老太爷更是特意嘱咐前院的管事,务必要多关照云窗居。有了老太爷这番明确指示,那管事的自然再也不敢对云窗居有丝毫怠慢之举。至此,目的已然达成,倒也算皆大欢喜。
他并未向贺景春说起贺景嫣。
贺景春一直默默地聆听着贺景时说了大半晌的话,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贺景时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他只是说:“我如今只担忧四弟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即便此番乃是做戏,但他先是吸入了银珠粉,随后又食用了那相克的糕点,终究对身体不好啊。”
贺景时听了也是沉默了半晌后才说话:“......你放心,大夫医术高明,他说景昌日后无碍的。其实这件事情本就是景昌自己做出的抉择,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倘若再继续这般不做点什么反击,那他可就真的就和粘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了。我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你也要被牵连。三弟弟,你要理解。”
贺景春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他又何尝不了解古代庶子所面临的种种艰难处境以及内心的痛楚呢,于是他缓缓开口:“我知道,大哥哥。我只是.......看不了这样四弟弟受这样的苦楚,我心里难受的很。”
他的眉毛微蹙,更显得那双眼睛眼波流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紧接着,贺景春深吸一口气:“既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日后若是还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们大可直接告诉我便是。直到昌哥儿考上科举,能自己挣到出路前。身为哥哥,我也会帮他的。”
听到这番话,贺景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感动。就连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沉稳如山的双眸,此时此刻也禁不住微微泛红湿润了起来。他满怀感激地望着贺景春,郑重其事地道谢:“景春,我替四弟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