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从书房看完书回来的景春看到了叶氏正在小憩,她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起,那红肿的眼睛一看起来就是刚刚哭过不久的模样。
景春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他知道了叶老夫人他们和叶氏谈话,但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能让她哭成这样?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叶氏手上的那道疤。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叶氏身旁,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衣袖,仔细查看了一下那道伤痕,已经上好了药了,他便稍稍放下心来。
景春暗自思忖着。那天贺大爷来了之后,叶氏的手上就莫名多出了这么一道疤。
如果硬要说此事与贺大爷毫无关系,那真的是鬼才信。再加上今日她又是和叶老夫人说了一番话,眼睛红红的,大概率是和贺大爷有关。
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景春决定出去找陈妈妈打听个清楚。走到了屋外,正巧遇见了陈妈妈,赶忙上前问道:“陈妈妈,我瞧着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劲,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般?可是发生何事了?”
陈妈妈听到景春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迅速堆起笑容,笑着和他说:“今日新娘子回门的时候放了鞭炮,夫人被烟熏着了眼睛,无妨的。哥儿莫要担心。”
景春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却是不信她的话,他总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想到这,他收敛了神色,叫了陈妈妈进来自己住的厢房,陈妈妈恭敬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景春先是让她坐了,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陈妈妈:“我知道妈妈和母亲一向疼我,不让我知晓大人的事。但今日看到母亲如此,我实在无法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了。可母亲不说,我也能猜到个大概,左不过是和父亲有关的。”
他打算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
原本脸色还算温和的陈妈妈却是吓了一跳,眼神有些慌乱起来,但仍旧劝他:“春哥儿,夫人只是和叶老夫人说些私房话,无事的。您最主要的就是认真读书,好好学医,一切都有夫人呢。”
景春点点头,面色严肃地说道:“我自是知道,可我看不下母亲被父亲如此欺负,您看到她手上那道疤了吗?我在不懂事,也知道是和父亲有关的。陈妈妈,以前是我被推下水差点丢了性命,再是被父亲随意找个理由打了个半死,现如今是母亲被父亲刮伤了那道疤,那以后呢?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他直直的盯着陈妈妈,眼神十分凝重,其中更是闪烁着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光芒。
他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接着说:“虽说我目前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本事做什么,可我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免得日后真有什么变故,我和母亲不至于手足无措、毫无应对之法。”
他知道说话还是得留一线,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我知道您此举是在保护我,可按照咱们大房的情况,长此以往下去,对我们来说可就不是好事啊。”
他拉着陈妈妈的手,一脸诚恳道:“陈妈妈既是为了母亲好,也请告诉我吧。日后总要想了法子解决才是,难不成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这般委屈求全却还要遭受父亲的欺凌吗?”
陈妈妈沉默了许久后才抬起眼睛,目光复杂的看了景春一眼。这个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小孩子,如今竟能如此严肃认真地同自己讲出这番话语,着实令她感到有些惊讶。可就算告诉了他,也是无济于事啊。
景春则不慌不忙的慢慢等着,看着陈妈妈脸色不定的样子,决定再加一把火:“陈妈妈,恕我直言,奴才和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咱们大房的地位本就式微,在外头自然少不了遭人白眼和冷遇。但更要紧的是,在内宅之中,母亲竟然被父亲这般轻视怠慢。那父亲身边的人呢?”
他慢慢思索着,把话都说了出来:“父亲可以为了区区钱财就要了我的命,那日后呢?他那样阴毒性子的人,谁能担保他下次不会将毒手伸向母亲?若是母亲出了事,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啊。”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紧接着继续说道:“您倒不如说出来,这是在救母亲,也是在为你们日后安稳日子的光景考虑。肖姨娘那事,母亲尚且都肯让我见识一下了,何况这种事情呢?”
他知道陈妈妈对母亲忠心耿耿的,可他也是往她的处境上作出了假设,让她有危机感,一切说的话都是让她能够不要再隐瞒自己。
陈妈妈身躯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三少爷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让她瞬间恍然大悟。她好像明白了三少爷的话了。
若是大夫人出了事,大爷必然会另娶一房续弦,那她按理说是要去服侍新夫人的。
可有那个继室会容下身边有一个心里边旧主的奴仆?更何况春哥儿还在,那她就对自己更不会有好脸色了。春哥儿虽说这两年有些时候很是机灵,可大爷下过死手,难保新夫人不会再和大爷一起对春哥儿下手!
到时候她们这些人如何自处?
她心里不断天人交战。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来,要向景春开口交代清楚。景春摆摆手,示意她坐着说。
她便也不推辞,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当陈妈妈说完之后,景春早已泪流满面。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他的脸颊肆意流淌。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此时,他终于深深的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了。
他原本好看的脸庞此刻也带了些许难以掩饰的阴鸷,和贺大爷几乎一模一样。他咬牙切齿的对着陈妈妈说出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为了母亲,我也要做这个坏人来对付父亲。陈妈妈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陈妈妈听到这番话,不禁大吃一惊,心中一阵慌乱。她手中握着的茶壶突然滑落,“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开来,打湿了一地……
陈妈妈颤抖的问他,有些半信半疑:“该......该如何做?”
景春看着她,恢复了那张笑呵呵的脸庞:“等我想个法子,您不必担心。别让母亲知道就好。”
景春在桌子上写了封信,风干后装进信封,递给陈妈妈:“给丰年送封信过去,让他照着信上的事去做。”
陈妈妈点点头,出去了。
景春眼眸暗了暗。
过了些时日,常妈妈拿着一个信封过来:“是陈妈妈给哥儿的。”
景春打开一看,信上只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有”字。
景春看到了,便笑着问常妈妈:“这丰年未曾识字过是吗?”
因丰年是叶氏陪房过去的家生子,她也很是熟悉,便也笑着回话:“他爹是夫人陪嫁里店铺里的副掌柜,娘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个灶上的妈妈。他从小就不爱看书习字,倒是喜欢跑闹,小时候经常和他的一个哥哥打架。他爹看他那样,就托了关系把他安排到马房去喂马,有时候主子出门,他也就可以出去看看。”
景春收敛了神色,和常妈妈说道:“总这样也不好,总要学了东西,日后可以帮衬一二的。”
常妈妈有些疑惑道:“哥儿可有什么想法?”
景春便起身去了叶氏那:“走吧,和母亲说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