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里正帐篷里的油灯,亮了很久。
......
翌日。
嘭!
周勇青筋暴起的拳头,在距柱子半寸时硬生生收住。
夯土墙上的草茎,簌簌抖下一线浮灰。
靳先生面具下的双唇紧抿,毛笔在账本上洇开一团墨。
摩挲着盐铁司批文的火漆印,突然冷笑。
“去年冬吏部考功,朔州转运使可是得了上上评。”
周勇闻言,捏碎了手中的陶碗。
李凡解开缠在腕上的皮绳,打量着赛墙。
“得加筑寨墙。
西面再挖三道陷马坑。”
咳咳!
里正尴尬的站在一旁,咳嗽两声。
翻开本泛黄的账册。
“这些明日再议。
眼下要紧的是分战利品。二十一匹活马,六千斤马肉马下水...”
李凡上前一步,按住账本。
从怀里掏出块,盖着红印的皮子。
“慢着,方才在边夷人身上搜出这个。”
啪!
靳先生合上账本,一双眼睛危险的眯起。
“朔州盐铁司的批文,这帮贼胚竟在走私军械。难怪!上月被劫的官盐车队...”
哔!
门外传来急促的哨声。
众人停止了交谈。
铁柱提着柴刀冲进来,刀上正往下滴血。
他一脸的惊喜。
“李凡哥!逮到个探子!”
一名少年被推进来,满脸的煤灰。
胳膊上缠着染血的布条。
他挣扎着,满脸惊恐。
“俺不是边夷人!俺是矿山的役工,边夷人要把俺们押去炼铁!”
挣扎时腰间露出一个木牌。
李凡一把扯过木牌,低头查看。
上面写着:盐铁司工匠。
少年跪倒,眼露焦急。
“他们明晚要运批铁锭,路过尖嘴崖山!”
李凡放下木牌,咧嘴笑了。
转头对众人说。
“好机会!劳烦里正准备二十副弓箭。
铁柱,去把马肉分给乡亲们。
只有吃饱了才好劫官盐!”
......
咚咚咚!
铜锣声响起。
周勇粗粝的嗓音,穿透了整个寨子。
“各家各户听着!
寨门坪地集合!分肉分粮!”
李凡站在土台上。
下面人群涌动,火把的光映照着,一张张菜色的脸。
咚!
里正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一脸的严肃。
“三十五条人命。
七十五个挂彩的。活着的,都得记着这些血债。”
他枯枝似的手,指向西边新起的坟包。
众人顺着望去,脸上露出了悲痛。
那里还飘着,未烧尽的纸钱灰!
呜呜!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啜泣。
钱寡妇瘫坐在地。
她男人就埋在那边的新土下。
铁柱别过脸去。
悄悄的流泪。
这个八尺汉子,喉结滚动得厉害。
李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喉结滚动,突然暴喝。
“低头!”
台下七百多个脑袋,像被镰刀刮过的麦穗。
齐刷刷矮了半截。
待纸钱灰飘过坟头。
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喊。
“起——”
咳咳!
气氛沉默中,里正清咳两声,“现在说正事,李凡,你来讲。”
李凡上前三步,双眼注视着下方。
台下安静下来。
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声音。
李凡左手按着刀柄。
右手指向堆成小山的装备。
“弓箭归弓箭队,轻甲弯刀给侦察队和近战队。”
人群中有几个精壮汉子,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李老太从人堆里挤出来。
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袄子,脏得发亮。
她三角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凭啥好东西都给你们拿?
要我说,战马都宰了分肉最公道!”
“放你娘的屁!”
铁柱第一个站出来,一声暴吼。
“没李凡哥带着弓箭队压阵,你现在早被边夷子,串在矛尖上了!”
哗!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呸!
卖豆腐的吴老妪,朝李老太啐了一口。
一脸的鄙夷。
“老虔婆!
昨儿个打仗时,你躲在茅坑里发抖。
这会儿倒有脸要肉吃?”
十几个妇人,围上去指指点点,全都义愤填膺。
李老太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狼狈的后退。
最后灰溜溜缩回人堆里,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
咳咳!
李凡重重咳嗽一声。
台下面的讨伐声,渐渐地平息。
李凡一脸严肃,继续道。
“二十一匹活马,十五匹归侦察队公用。”
周勇微微点头,心中想着。
这个安排正合俺心意。
李凡朝着东侧看了一眼,故意顿了顿。
“里正、李队、薛先生、铁柱各一匹。”
铁柱急得直搓手,一脸的无措,“李哥!这不公!我哪配...!”
“闭嘴!”
李凡瞪了铁柱一眼,打趣的道。
“昨儿个是谁带人,堵的寨门缺口?”
铁柱黝黑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搓着手不说话了。
里正捻着胡须,一脸的沉思。
最后渗出枯瘦的手,指向李凡。
“剩下两匹归李凡。
没他布阵,咱们早灭村了。”
嗡!
台下响起一片赞同掌声。
连刚才骂街的吴老妪,都在点头。
“现在分肉。”
李凡没有推辞,而是提高嗓门。
“六千斤马肉马下水马下水,按伤论功!”
吴秀才赶紧捧着竹简上前,鼻尖上还沾着墨渍。
“李凡,三千一百斤!”
咝!
这数字让全场倒吸凉气。
人群里的苏婉绞紧了衣角。
内心则是担心有人眼红。
吴秀才在李凡的名字上打了钩,然后朝下念。
“薛先生,两千斤!
铁柱,八百斤!
阵亡者每家百斤!”
......
钱寡妇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装肉的草袋。
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她男人咽气那晚,她都没掉一滴泪。
跪下来就要磕头。
被旁边妇人死活拽住了。
分到后半夜。
连新入伙的苏家,都领了五十斤。
苏家自从上次,被教训了一顿后。
变得老实了许多。
李凡看在苏贞淑的面子上,决定暂时饶过苏家。
三丫从远处来,对着维持秩序的李凡喊道。
“爹爹!”
小丫头钻过人群,抱着李凡的腿仰头。
晶亮的涎水,挂在下巴上。
“肉肉!三丫要吃肉肉!”
李凡弯腰把三丫架在肩上。
动作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咯咯!
三丫揪住李凡的发髻,当缰绳。
脸上是天真的笑容。
苏婉提着补丁裙摆,小跑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马血。
她伸手要接孩子。
三丫却把脸埋进李凡颈窝,蹭得他领口全是涎水。
李凡摆摆手,一脸的宠溺。
“让她骑会儿。”
咯咯!
三丫笑的更欢。
李凡带着妻女,回到临时扎的草棚。
三千多斤马肉,堆成了小山。
苏婉欲言又止。
李凡放下三丫,捏捏女人的手心。
“够吃了。”
“嗯!真好!”
李凡瞥见苏婉沾着,马血的袖口在颤抖。
那丫头下巴上的涎水,早被擦了三遍。
哗!
棚外突然传来争吵。
李凡撩开草帘,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