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西京的二十万将士在城外三十里地严阵以待,鸦雀无声。
齐大将军受伤后,这支雄师无人率领。
好在他手下几个副将稳重老道,没有松懈带兵操练,不致使军心溃散。
瞧这队列齐整的金戈铁马,万里如虎,不自觉生出震撼和敬畏之心。
一群凶狠的虎,在等待着引他们奔赴胜利的王。
北方冬日的太阳再怎么红,也暖不了周遭的空气,寒风依旧劲厉。
所有人沉默等待着,没有抱怨,没有窃窃私语。
日头西下,黑幕开始笼聚。
一支庞大的游龙队伍自东南方向缓缓而来。
为首的副将带领先锋小队快马过去,迎接太子。
太子远远瞧见西京的士兵们整肃严谨,甲胄威武,心下大受触动。
虽说他们之前群龙无首,仍不坠青云之志,军纪严明,匡扶穼朝最冷酷的边境线。
太子喜上眉梢,夸赞副将管治有方,将来战争胜利后必重重有赏。
五十万军队汇合,浩浩荡荡踏进城去,场面壮观。
街边许多老百姓都涌出来看热闹,心情激动,叫嚷着“穼朝必胜!穼朝必胜!”
太子并不急着去西京府下榻,喝接风酒。
他率先赶去将军府,看望受伤的齐大将军。
彼时的齐大将军比起刚受伤的样子已好上太多,头上和手上不再包扎绷带。只是脸上大面积的青肿和血痂看着有些恐怖,头骨轻微变形。
大儿子齐如凯真切看到父亲伤情的那一刻,悲凉之情按捺不住从心头涌起,堂堂七尺男儿包不住热泪,哭得情真意切。
太子也忍不住叹息一声,感慨道:“你们齐家为穼朝真是付出太多了。”
老的倒下了,小的义无反顾顶上去。
就连他记忆中那个漂亮可爱的齐家小妹如今也入了军营,身板儿挺直,白皙的脸蛋也晒成了风沙的颜色。
刚见她的第一面太子竟没认出她来。
齐家不愧满门忠臣,女眷亦不在话下。
太子坐在齐大将军的床边,耐心听着将军含糊不清的嘱托。
齐向德有太多想说的话、太多想做的事,可惜他再也不能回到战场。
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年轻人身上,他们才是穼朝的希望。恨不得多说点,再说点,叫他们完全明白边疆的局势和战术,再三嘱咐“忌骄忌躁”。
可惜衰败的身体不饶人,撑不到一个时辰,他已昏昏欲睡。
太子贴心地嘱咐他好生修养,放宽心。等养好身体再回到战场上做他威风的大将军。
结束看望齐老将军,接风洗尘的酒宴才正式开始。
太子撮合齐乐安和秦怀恩坐在一起,开他俩的玩笑,叫他俩战争胜利后就成亲,喜上加喜。
大家都在疯都在闹,秦怀恩也不恼,笑容满面感谢大家的好意,酒盏交杯,来者不拒。
齐乐安看不惯他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儿。明知道她不愿嫁他,秦怀恩还到处装出一副未婚夫的气派。
她气得和大哥齐如凯坐一起喝闷酒。
齐如凯心情不佳纯粹是因为担心老父亲,没心思和那些兄弟玩闹。
他还以为妹妹是特地陪伴着来抒解他的哀伤之情。
两兄妹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喝闷酒,借酒浇愁。
军营里闹到天空微明,醉倒一大片,这才散了场。
齐乐安搀扶大哥回了将军府,不理会秦怀恩炽热的眼神和恳求的目光。
难不成他还想住进将军府去?门儿都没有。
齐乐安冷酷疏离的模样无端叫人伤心。
秦怀恩默默咽下苦楚,明面上维持着齐大将军准女婿的风光,掩饰他俩的不和。
离开临安城的时候,齐乐安没见秦怀恩来相送,还以为他俩要相忘于江湖,就此淡漠彼此间的事体,不伤情面。
谁曾想他又眼巴巴跟了过来,山长水远的也不嫌路上颠簸,真是甩也甩不开的讨厌鬼。
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计生死,远赴边疆坐镇,极大振奋士气。
太子的言行举止透着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神态刚毅沉稳,士兵见之无不倾倒于他霸气的风范。
士气一高,未战先胜三分。
太子日日到练兵场操练,与士兵们同吃同住,绝不是那等贪逸恶劳的纨绔之辈。
兵强马壮,大穼岂有不胜之理?
太子自认为已做好充足准备,一直和淦朝平白耗下去不是办法。
来年春天冰雪一化冻,草原的骑兵大举进攻,到时城门可关不住这些狼子野心。
大穼得主动出击,把这些狼崽子打回草原腹地去。
太子把齐乐安和她训练的骑兵小队看在眼里。他们灵活得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
看着这些人,太子心里兀自生出一个主意,想到《孙子兵法》里的“夫环而攻之”,派出作战灵活的骑兵队切断敌人的联系,环绕攻击淦军前方的十万大军。
此举一索得成,淦朝必定元气大伤。
齐家二公子齐如旋驻守的边疆小城正如一道锋利的匕首狭长纵深插进淦朝的版图,以此地为突破口,悄无声息绕后定能杀个敌人措手不及。
太子在心里默默推算了好几天,不断验证此计的可行之处。
等他想个七七八八,把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困难一一列举,才敢找来副将和齐乐安密谋此事。
齐乐安是兵,太子是将,小兵服从大将的命令是绝对原则。
别说叫她去偷袭敌人,就是叫她原地自刎她亦不敢有任何异议。
既然太子找她来密谋此事,语气甚笃,那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不成功便成仁。
秦怀恩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也急忙说自己要加入她的队伍,一同御敌。
谁知招来太子劈头盖脸的严肃批评:“秦军师,打仗不是谈情说爱,容不得在这儿放肆!齐乐安和她的部下训练配合了这么久,你贸然加入能有他们这样配合得这么默契吗?
现下冰天雪地的,但凡马儿脚下一个打滑都能招致不可想象的后果,你有信心处理好这些突发状况吗?”
太子说完,室内一片沉默,气氛萧杀。
太子说得没错,打仗不是儿戏,一个疏忽也许就回不来了。
齐乐安心里没有害怕,为了自己的故土,做任何事她都愿意,包括死。
齐乐安和她训练的骑兵乔扮成押送军粮的普通官兵,没有带马匹上路,由齐如凯带领着去到齐如旋驻扎的小城。
眼下西京大范围都乱糟糟的,鱼龙混杂,要是他们走得太过张扬,这些耳听八方的异域商人保不齐能看出他们的意图,悄悄向淦朝告密。
战争无小事,一切需得小心行事。
太子的安排是齐乐安的部队和齐如旋汇合后,由齐如旋带着磨合操练。
边疆久经战事的马匹更不容易受惊,它们品相比不上平时骑的好马,跳跃和行进能力却更加出众。
等到齐乐安带领骑兵队绕后出发,太子再率领大军从西京赶赴边疆。
这招又叫声东击西。
让淦军误以为战争的打响是从太子离开西京开始,殊不知先锋部队早已绕后。
齐家三兄妹难得聚齐,虽不是在温馨熟悉的齐府,而是在天寒地冻的边疆小城,一个与他们之前成长的家乡毫不相似的地方。
屋内的炉火燃得很旺,几杯烈酒下肚,三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屋外雪地一片寂静,廊下昏黄的灯笼投下一抹暗光。
只有至亲在场的场合,才敢说出内心真实想法。
大哥齐如凯颇有微词:“不得不说太子想法太过天真,小妹和手下的骑术再好,他们终究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连人都没杀过,怎么能一举捣毁敌人老巢。
这其中无不讲究经验和判断,以及对地形了如指掌。小妹什么都不懂,叫她去干什么?”
说完,大哥一口闷完酒杯里剩的浊酒。
二哥齐如旋点头应是,“我也不赞同送小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军令如山,不能当逃兵,我打算顶小妹做这件事。”
齐乐安心下一沉,一把抓住二哥的手,“二哥,不要!小妹怎么忍心让你去,五万大军和城里三万百姓还仰仗着你,你不能代我去!
要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我的命,谁也不怨。”
齐如旋回握住小妹的手,“乖,这儿有大哥顶着呢,大哥不比我差,他可以的。”
齐家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知根知底。有的事情不必多说,代替齐乐安去偷袭这件事只能是二哥齐如旋去做,没人比他更合适。
他长期驻扎边疆,对周围千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作战经验丰富,应变能力快,武艺高强。
换作他去,倒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齐乐安不同意二哥代自己去受难,她犟驴脾气上来,必须证明自己可以。
齐如旋不理会天真的小妹,端着酒杯悠悠说道:“要是你真想证明自己,也可以。
前两天我们抓了一个细作,还没行刑。你去砍了他的头,证明自己不害怕杀人,我就带你去。”
齐如旋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齐乐安,叫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第二天齐乐安走到人潮汹涌的菜市口,一点胆怯退缩的意图都没有。
她稳稳当当接过厚重的大刀,甚至不需喝酒壮胆,手起刀落便划下一颗人头,颈口漂亮得没有半分磨钝,手法比砍了十年头的刽子手还好。
她面带笑容邀请大哥二哥来看刀口平不平整。
漂亮绮丽的少女天真冷静的笑容下蜿蜒着血红河流,叫人无端胆颤。
是她大哥二哥看走了眼,他们的妹妹根本不是小白兔,哪里需要保护。
还是父亲看得准,一早把她扔进兵营训练。
齐家兄弟原以为是父亲担忧战场无人可用,病急乱投医,随便抓小妹来充数。
没想到小妹的胆识和能力难得一出,天生就适合战场,不畏杀戮、血腥,坚毅的意志和冷酷的双眼。
这才是逐渐打磨后呈现最真实的齐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