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安没想过外面的世界变得彻底,太子被废,皇上卧病在床,翁旭霖一跃成为大穼最有权势的人...
没人再能护她周全,当今天下由翁旭霖说了算。谁为她撑起保护伞都能被他一把撕得稀烂。
齐乐安没打算挣扎,顺从采取秦怀恩的建议——隐入人烟,直至时过境迁。
她很难过,原以为逃出生天后能见最想见的人,她真的很想念太后和太上皇。
可他们老了,何苦再把他们牵扯进小辈的恩怨,就让他们安度晚年,别再为她操心。
她消失,才能掩埋那些不堪。
秦怀恩之前从没打消过对翁旭霖的怀疑,他直觉是翁旭霖绑走了齐乐安。
他派眼线每天十二时辰监视着翁旭霖的王府,没探出任何异常。
可见翁旭霖心思之深,严密把控身边人,没人走漏风声他竟是从王府后门划舟而去找齐乐安,暗度陈仓半年之久。
齐乐安只想忘掉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一个残废娇弱的女子落入身强力壮的男人手里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秦怀恩恨不能杀了翁旭霖,这个禽兽怎敢欺负如此美好的安安,叫她夜夜噩梦,活在恐惧的阴影里。
齐乐安很感激秦怀恩对她的尊重和守礼,从不欺她弱小趁机动手动脚,保存了齐家大小姐脸面,呵护她的傲骨。
翁旭霖出手迅猛,穼朝各地张贴寻人布告,齐乐安和秦怀恩的画像到处都是。
看着画像上熟悉的脸面,齐乐安和秦怀恩丝毫不慌。他俩早知会有这一招,打扮成老叟和中年男人来应付搜查。
齐乐安本就身体虚弱走路蹒跚,她扮起老叟毫无违和感。
秦怀恩装扮成俗气的中年人,是老叟身旁孝顺的好大儿,搀扶父亲,形影不离地伺候。
翁旭霖不知秦怀恩会带着齐乐安去哪里。
庞大的秦府被搜了个底朝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被打入大牢盘问,均没找出一丝半点的线索。
他像只无头苍蝇乱窜,各处搜寻齐乐安的影子,甚至不辞辛苦再度去了北方的西京府和戍边城。
翁旭霖得到的只有失望,她没有投奔父母和大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干净。
风水轮流转,活该他体会到秦怀恩当时苦苦找寻齐乐安的奔波和茫然。
谁能想到她去了福建建宁府。
这个地方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连秦怀恩听到这个地名时都一头雾水。
齐乐安从不敢忘,她要找到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指使施茂岳背叛全军?她要为弟兄们讨回公道,这才是她活下来的唯一意义。
老天爷把她从鬼门关放回来不是让她苟且偷生,而是两千将士死不瞑目!
施府还在军籍上记录的那个巷弄,并未搬迁。按理说施茂岳死后,他家仅剩的两个孤幼应当活得落魄潦倒。
现在齐乐安和秦怀恩站在施府门口,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施府大门广亮高堂,匾额簇新闪闪,不像落魄户的样子。
看来施茂岳以己之死为他孩子换取荣华富贵。
院子里传来孩子嬉笑玩闹的声音,门外的齐乐安攥紧拳头,压抑内心的愤怒。
他们还有命、还有机会在这儿开心嬉笑,可是那两千个士兵的家庭呢?他们的父母妻儿是否能笑得这么开心呢?
施茂岳卖国求荣,他孩子的笑声亦是罪恶!
“秦怀恩,杀了他们!”
她低沉着嗓音,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他们不配活着。”
“天黑好办事,咱们晚上再来。”
秦怀恩安慰她不要心急,搀扶她走远,“现在我们可以四处打听,为何施府光鲜不减,两个小孩何以撑起家府的开支?”
秦怀恩有些门道,他手里握有一个特殊的玉符,是多年前太后偷偷塞给他的,说是能号令全穼朝的泰予钱庄,任取钱财无需字据和抵押。
这件事连皇上都不知道,是多年前翁叡祺将两大钱庄的控制权交由王大富夫妇。
当翁叡祺转世成秦怀恩,王大富和薛莲花没有藏着任何私心,又把泰予钱庄的玉符交还给他,希望他这世平安富贵,顺顺遂遂。
二老还留有禾丰钱庄的玉符,打算交给未来皇孙登基的贺礼。
他们此生全为小辈盘算,舍不得大肆挥霍,希望儿孙过得开心快乐,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
爱子之心一如普天下父母而往之,别无二致。
两人在钱庄探听到施府每月都有一大笔银钱进账,汇款之人留下的是一个田庄的明细。
钱庄的人对这个田庄知之不多,通常也不会专门留意客官的事情,只要字据和款项对得上就行。
两人失望地从钱庄走出,看来要想获得更多的头绪还得从施家下手。
傍晚,逆着暮光,两人缓慢走进通往施家的巷子。
两个孩子在大门口玩跳弹珠的游戏,他们看见两个陌路人走来,其中那位老爷爷走路有些颠簸。
他们好心上前询问两人来此地有何贵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清澈见底,怀有成年人身上见不到的天真和赤诚。
秦怀恩压低音量,装出中年人的声音说道:“我和父亲从外乡来投靠亲人,没曾想他们早已搬迁不知踪迹。
今日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打听到他们的消息。现在天色已晚,我打算带父亲找个屋檐避风休息。”
孩子天真地问:“你们为何不住客栈呢?睡在外面多冷呀。”
“一路跋山涉水,盘缠早已见底。让你们见笑了。”
两个小孩把他们上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见老叟实在可怜,佝偻着背,偶尔还咳嗽两声,孩子们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先来我家住一晚吧,我家里很大。”小男孩满脸稚气,却表现出大人的担当。
秦怀恩和齐乐安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表现出难为情的样子。
孩子们再三热情相劝,他们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这厢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
两个孩子很有礼貌,连连说没有没有,待客周到,很是谦逊。
施府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内饰古朴典雅,两个孩子也被下人和奶妈照顾得很好。
他们看起来都是质朴无华、心地善良的人。
小男孩施广关心老人家腿脚不便,“您走路疼不疼?上了年纪才这样的吗?”
齐乐安扮用嘶哑的声音回道:“不是,是在战场上被敌军用矛扎伤了脚筋。”
孩子们眼里顿时有了光,“那您是为国流血的大英雄!”
孩子们肃然起敬,带着钦佩的目光看向她。“我们的父亲也是大英雄!为了保护穼朝子民,死在遥远的戍边城。我们的父亲是最了不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看着孩子们骄傲的神情,眼里闪烁的泪花,齐乐安捏紧双拳,脑海里闪现那晚施茂岳放出信号弹的画面。
她本该奉承孩子们两句,可她做不到,她的嗓子卡得难受,酸意弥漫。
一看齐乐安情绪不对,秦怀恩赶紧接过话头,继续套孩子们的话。
齐乐安在施府浑浑噩噩,充满不真切的恍惚感,连他们说话的声音亦时远时近。
等到夜深,秦怀恩用蒙汗药把施家人彻底放晕倒。他们堂而皇之撑起灯烛在施家翻找起证据和书信。
小孩子是最藏不住事儿的人,起了话头就忍不住源源不断将自己知道的全告诉别人。
通过小孩的表述,他们已经猜到是谁在救济施家。
施广还提到他们和那人互通过书信,那人在信里大赞施茂岳为国捐躯的英勇无畏,表扬两个孩子丧父后坚强不屈。
孩子们把那人描述为穼朝最威风凛凛的人,德义兼备,是他们向往的榜样。
只要找到那封信,齐乐安就能更加确定幕后黑手是谁。
在空荡的书房里找一封书信不是难事。
齐乐安读完这封信,真相自然大白。难的是她如何接受真相?
后脊骨的伤愈发疼痛,疼得她直不起腰,无力由秦怀恩搀扶着。
秦怀恩让她稍作等待,“解决完施家人我们就走。”
齐乐安捏住他的手臂阻延他去,她艰难发声:“算、算了吧。”
说完眼泪愧疚地流出,她有什么资格替死去的弟兄说算了。
原本内心坚定,要让背叛者血债血偿,毫不留情捣毁他想守护的一切。
可是齐乐安动摇了。她做不到抹杀孩子们灿烂的笑脸,更不该让秦怀恩满手血腥,染上罪孽。
两个极端的情绪拉扯,她的痛苦找不到出口,积压在心底发酵,堵成一大块浓黑的恶臭。
哪天她扛不住了,也许会精神失常变成疯子。
两个人搀扶着,厚重的无力感挥之不去,像一滩水融化在迷雾沉沉的黑夜,寂静消失......
知晓真相又如何,也许荒野山之战全军覆没的阴谋永无机会大告天下。两千人命在权力的斗争里实在太微不足道。
他们是一步早被算好要牺牲的棋,注定要败。
苟延残存的她能与天下的胜者斗?求得正义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