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神华诞,万民来贺,盛况空前。
宫中乐女弹琴妙,曲音萦绕,殿里高堂见歌欢。曼舞醉红尘,翩若惊鸿掠轻影。
皇明烛远星辉斗,奢丽的盛景憾动人心,是连天界也难以多见的壮观。
既是帝神的生辰宴又是订婚宴,喜上加喜,势必办出天下无双的气势,与万民同乐。
王蕤意的小院被轩寒笙暗中加上一层透明屏障,隔绝声响。
万民自然不包括她,宴会也不欢迎她来。
吉时一到,订婚之仪隆重开始。
月老难得正经,为两位准新人主持仪式。万众瞩目,见证祂们的天作之合。
走完繁琐冗长的庄严仪式,欢快的丝竹乐声响起,来宾们被招呼着开心地吃喝,场面热闹非凡。
闹哄哄的仙群中突然钻出来个小姑娘。她身着白衣配淡黄色长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同心髻,再用一块素布缠绕,遮住扎眼的灰墨发色。
这样一身普普通通的打扮在人群里并不起眼。
她怀着期待的神情四处张望。
旁人不小心瞥到她的脸先是惊艳,认出来后又是惊讶,这种场合她怎么会被放出来?
王蕤意在衣柜里挑挑捡捡,在一堆粗劣的侍女服中选出最好看的一套,罕见地认真打扮自己,满心欢喜去见她日思夜想的爱人。
就算轩寒笙行事再小心,终究没能防住她。
她知道今日是轩寒笙生辰,必定会举办大盛会。
她一直站在小院门口听外面动静,时刻算着自己何时出去才不至于引人注目。
尽管传来的声音似有若无,她还是精准猜出外面的动作。
静得没有丁点声响一定是在仪式中,全场会肃穆无比。
偶尔传来一声高音丝竹,或那种从远处传来不真实的嗡嗡人声,一定是宾客在醉酒欢歌。
必须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出现,她才能浑水摸鱼见到翁叡祺。
她一直在等,很有耐心。为避免惊动轩寒笙,她甚至不敢推开小院的门,悄悄从屋后的高墙翻了出去。
原本她以为是小院地处偏远,所以听得不真切。
离开小院的范围后,她才知道外面人声鼎沸。
一定是轩寒笙动的手脚,怕她突然出现坏祂好事。
这家伙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她心里悄悄腹诽。
她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虽有些不习惯,但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轩寒笙只想把她关起来,不准见识外面的世界。她看轩寒笙就是想憋死她,她一个凡间来的人怎会不喜好热闹?
在熙熙攘攘的仙群中,她率先见到昆仑山的师兄师姐,再仔细一看翁叡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多久不见,他的气质愈发沉稳,长身直立,气度轩昂。
在高大绿意浓的树荫下,他俊逸冠绝的玉面随便一看美得就像一幅画。
王蕤意见到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热泪充斥眼眶。她眼里再也看不进去其他,义无反顾朝他走去。
翁叡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在暗中寻找王蕤意的身影。
爱人间会有一种神奇的心有灵犀,会在某个瞬间抓住彼此的视线。
百里的间隔、万人的阻挡,通通不能断绝他们热烈的对视、怦然而动的心跳。
翁叡祺亦越过重重人海向她走来,脚步匆匆。
王蕤意激动到走的每一步都传来颤栗的麻意。
她有太久、太久没见过他,两年多的时光她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
越靠近,她越胆怯。
他这样好,她还配得上吗?
相隔几尺时她硬生生刹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翁叡祺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惧,疑为不解。
他小心翼翼走过来,站在她身前。明明很想抱住她,却不敢动手。她是讨厌他了吗?
背离的时光不是自愿,可他们确确实实分开了两年多,音信全无。
爱,还在。可担心、忧虑也在。
“意儿…”他唤她一声,还是从前那样的温柔,情深义重。
王蕤意忐忑的心跳上跳下,紧张得双手攥成拳。她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翁叡祺的身影,满心满眼全是他。
她很想知道一个答案,“你还要我吗?”
时光仿佛倒流回许久以前的御湖园,他是尊贵在上的小王爷,她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那时她也总问他许多傻气的问题。
王蕤意嘴上说着要豁达,为了活命做什么都可以。
可期望活命的背后是那颗向往幸福的心,她害怕自己早已失去拥抱幸福的权利。
她不能厚颜无耻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忽略轩寒笙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这些下流滥淫的经历在她脑海里抹之不去,早就让她自我怀疑、自卑不已。
翁叡祺直接听出了她话里藏着的委屈和难过。
发生那么多事,她肯定也会担心害怕,没有几个世俗的眼光能接受她不光彩的过去。
他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告诉她:
“过去我爱你,现在我爱你,将来我更是爱你。
不论什么,都无法割断我对你的爱。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何必顾忌别人的眼光呢?”
王蕤意哭得泣不成声,他的话就像烧得滚烫的煤块塞进她四面八方都漏风的冰冷心脏,烫得她硬生生发疼。
翁叡祺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在这个热闹的场合里,没人在意角落里站着两个小仙。
翁叡祺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
再一次回到他的怀抱,是那么的坚实、那么的温暖。
王蕤意埋头在他怀里悄声哭泣,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身躯。
“哥哥,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自由。”
翁叡祺从没怀疑过她的真心,她说这些话很像一个可怜的狗儿,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露着乞求与卑微。
他很想告诉她不必如此,不要这么卑微。不管自由不自由,他永远都会等她。
两个人早已被无常的命运折磨得伤痕累累,才会有相同的敏感,敏锐察觉对方所有情绪。
王蕤意有些发抖,她像献宝似的将轩寒笙签过的誓文书打开给翁叡祺看,证明自己没有讲大话。
看到誓文书的内容和如假包换的帝神签名,翁叡祺颇为震惊,眼睛都亮了。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王蕤意一直在努力,她从没放弃过两人的未来。
王蕤意总在脑海里设想两人重逢的场景,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肯定会有。
她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那些种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是为了翁叡祺而种,那本枯燥的将花草的书也被她看完,只为他做出一个效果极好的安神香袋。
还有那年,被轩寒笙半道截走的择溵花,象征爱与忠贞的择溵花,没送到翁叡祺手里,始终是她跨不过去的心结。
她在书上读到蓝熹花是勇气和宿命之花,便去轩寒笙的花房里偷了一株,精心种下,呵护至极,只为重逢这天再度为他献上一朵花——他们要满怀勇气对抗宿命,败也不言弃。
收到爱人的礼物总是雀跃的,就算只是一朵花。翁叡祺郑重地收过她的香袋和花,欢喜她的用心。
翁叡祺也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玉函盒,里面装着这两年他为她备下的各式各样的礼物。
在看不见她的日子,翁叡祺同样也想着她。
不管西王母派出多艰难险阻的任务,他总敢不畏艰险地顶上,只为攒仙功为她买上好的首饰、仙裙、好吃的仙灵果。
踏入天界几十年,王蕤意到现在才拥有自己第一个玉函盒,它相当于修仙界的乾坤袋,小小空间能装下众多物品。
至于最大限度能装多少,取决于玉函盒的规格。修仙界的乾坤袋再厉害,也比不上天界的一只玉函盒。
乾坤袋只能装东西,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空间。
而玉函盒内有乾坤,仿佛自身有生命般,仙灵流动,能保存里面的东西永远不变,甚至能给仙人提供庇护之所,就像另一个小世界。
王蕤意早就眼红别的仙人有这样的好宝贝,她拿着玉函盒爱不释手。
要是她知道这些是翁叡祺卖命博来的,肯定难过得要命,不准他再去挣仙功。
他就是这样,一句不提自己受过的苦,总是满眼宠溺地看着她,温柔笑着。
他们俩在一起时有种神奇的魔力,感情好得周遭的人和物插不进来分毫,连空气都被氤氲成甜蜜的味道。
要是王蕤意警惕性高一点,就会发现远处高玉台上尊贵的帝神时常将视线瞥向她的所在。
当十方请她去伺候帝神用膳的时候,她一脸茫然。十方怎么知道她偷跑了出来?
眼下她仍是轩寒笙名义上的婢女,伺候用膳理所应当。
她一时也找不到借口躲开安排,只能乖乖跟过去。
临走前,她对翁叡祺小声嘱咐:“等我,去去就来。”
翁叡祺心中不舍,想多看看她,也跟了过去。
她站在星辉高玉台的下方传菜端酒。
帝神轩寒笙、未来的神后桐之荷及众多凤凰尊神聚于星辉高玉台之上,有专门的神侍伺候。
像王蕤意这样仙位低微的小仙没资格上高玉台。
而翁叡祺就站在王蕤意不远处默默看着。
他俩杵在帝神眼皮子底下,暴露在众仙神的视野中,大家的眼神有意无意往他俩身上瞟。
表面风平浪静的宴会早已暗流涌动,仙神各处抱团闲话,讨论这场精彩纷呈的红杏出墙。
可这枝红杏出的是谁的墙却不好说。王蕤意本就与翁叡祺是一对,现在她和自己相公眉来眼去、含情脉脉好像没什么不对。
那帝神又该怎么算?全天界都知道祂将王蕤意养在天宫里两年多,总不可能只把她当作侍女,别的什么都不做吧?
看帝神那冷得快要凝出冰箭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喜气洋洋的订婚日祂脸上愣是没一点喜色。
不得不说这两个小仙着实目中无人,张狂得很,敢在帝神眼皮子底下胡来,毫不顾忌祂的面子。
回过头讲,既然帝神不高兴他们相见,为何要宽仁大度将翁叡祺请过来参加订婚宴?
没等众仙神议论出更多东西,一个传酒侍女的高声惊呼短暂吸引了大家注意力,她将一整罐酒“不小心”洒到了王蕤意身上。
王蕤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那位面生的侍女一个劲儿给她说“抱歉”的话语,王蕤意摆摆手,表示不必介怀。
她用仙力快速烘干衣裙,但面料上还是留下大片难看的红色渍迹。她只能向十方告辞,回小院换过衣服再来。
十方没有为难她,允许她短暂的空缺。
翁叡祺跟着她,想同回小院,却被王蕤意阻止,“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那儿处处都有轩寒笙生活过的痕迹,她不愿翁叡祺发现。
就让一切回忆都烂在那个小院里,千万别让人知晓。轩寒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