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蕤意不知疲倦,一路东行,日夜不停歇。
途中她越过熟悉的穼朝,却不敢下去踩在这片她深爱的土地。
她清楚看到下方全是混浊的凡气,与天界迥然不同,界限分明。
私自去到人间的仙会被天道重重惩罚,没有活路。
她不敢冒险。
王蕤意继续朝东北方向飞去,终于在一片茫茫林海中发现一座失去神力的神山。
这座神山逐渐被人间的凡气侵染,已经侵染到半山腰的位置。
从半山腰到山顶既无凡气,也无仙灵,这座神山注定要被天界放弃,已无大用。
她居然真的找到了天界与人间模糊的交接地带,一个名义上归天界管,实际却被凡人占领的地方。
王蕤意情难自禁,回到人间的狂喜冲淡了近日来的悲戚。
光脚踩在雪地里,冰冰凉凉的触感带来惊喜。
她迫不及待用这种方式感受人间,感受她热爱的人间。
她伸手在雪堆里抓捏,雪细腻得像无法凝聚成团的沙子,与从前在穼朝西京见过的不一样。
山顶被白雪覆盖,没有树生长,没有人来往。
往下走会看见光秃秃的密林,但她只能走到半山腰,再往前就是凡气环绕的人间。
到这儿她已经知足了。她已经能触摸目凡间的雪、凡间的白桦树、凡间的土地。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还能看见凡间的人。
要是她停留在这儿的时间足够久,也许她会像这座神山一样,逐渐失去所有仙力,同化成凡人。
到时她就能回到穼朝的土地上,生老病死、落叶归根。
想想就很幸福。
连日来的赶路,加上此地没有仙灵冲刷仙骨,她久违感受到困意。
王蕤意也不讲究,随便择一棵树飞上去,躺在树枝上沉沉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闷沉的狗吠声叫醒。
她睡眼迷离地睁开眼,天空还是漂亮的蔚蓝色。
底下有个小男孩和一只狗。
小男孩仰着头问她:“齐亚勾都余黑及摆嘎样北?”
底下小男孩的眼睛不大,圆乎乎的脸蛋,充满着孩童的无辜和真诚。
王蕤意本想飞下去,又怕这样做会吓到他,费事地顺着树枝一根接一根跳下去,来到男孩跟前。
“不好意思啊,小壮士,我听不懂你讲话。”
小男孩困惑的眼神在她脸上打量,“你是穼朝人?为什么和我见过的穼朝人长得不一样?”
王蕤意很意外,他竟然会说穼朝话!她一时有些激动,忍不住多问几句:“你竟然会说穼朝话?谁教你说的?”
小男孩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关心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会来奥克里堆山?你不穿皮袍和靴子,你不冷吗?”
这个姐姐怎么看怎么奇怪。
或许他该回家告诉外祖母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女人。
王蕤意摸摸他宽大的皮毛帽子,满脸笑容很是可亲,“我不冷,小乖乖。”
尽管王蕤意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的问题,不肯说她来此地的目的。
但小男孩直觉她不是坏人,愿意和她亲近。
“我叫乌左,你呢?”
“我叫王蕤意。”
一小一少互换姓名,交起了朋友。
“你去我家坐坐吧,烤烤火、喝点奶茶暖身子,这儿太冷了。”
小男孩盛情邀请。
刚才要不是他的小狗黑宝冲树上狂叫,他根本没发现树上睡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人。
王蕤意看着不远处的凡气,很是为难,“对不起,乌左,我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去不了你家。”
乌左没有多劝,他心里还怀着戒备,没逗留多久就带着狗转身下了山。
乌左回到树林里的家,告诉亲人他在山的北面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头发是浅浅的银灰色,脸却出奇的年轻,长得和他见过的任何一族人都不一样。
那个女人不怕冷,穿着单薄,光脚走在雪里。
乌左的外祖母不相信他,只当他编了个故事,哄她上山陪他狩猎打野猪。
外祖母没有责怪小男孩的调皮,耐心告诉他:
“天气越来越冷,家里的柴火不够烧,明天我们要多砍些柴火备着。
还要去山下河边多找些苔藓喂大鹿。它们要多吃点,身体才会暖和。过两天奶奶再带你上山找野果。”
外祖母说的都有道理,懂事的乌左都明白,不会缠着亲人陪自己玩。
晚上一大家人围着篝火烤肉,乌左又把这件事告诉他的表兄弟。
几人越说越起劲,吸引了更多的小朋友围过来一起听。
最终这伙小孩子决定明早一起上山,看看乌左说的是真是假。
清晨,王蕤意躺在树上,被下面吵闹的小孩声叫开了眼睛,是乌左带了更多的朋友过来看她。
她很高兴见到那么多孩子,随手理理头发,跳下树枝去和他们玩。
活生生的怪女人跳下来,吓得一群小孩尖叫着躲到乌左的背后,生怕她是鬼。
乌左大大方方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看向走来的王蕤意。
他清楚这个漂亮的陌生女人不可能是鬼,她的手有温度。
王蕤意走到他们面前,和他们打招呼:“孩子们好呀,是来找我玩吗?”
乌左点点头。
身后的小朋友催促他赶快翻译,他们听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乌左用索伦语重复一遍王蕤意的话,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说“汀木”、“塞伊怒”,欢快得很。
王蕤意认真听着他们在说什么。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高兴的神情来看应该是好词。
乌左拿出藏在身后的猂皮靴子,递给王蕤意,“这是我外祖父的靴子,送给你。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应该能穿。”
王蕤意道声“谢谢”,接过来在脚上比划了一下,靴子比她的脚长出许多。
她只是身量高了些,脚没有长得和男人般大。
“不好意思,乌左,这双靴子太大了。麻烦你还给你的外祖父吧,谢谢你们的好意。”
乌左接过靴子,有些失落,因为礼物没有送出去。
其他的小孩子对王蕤意很好奇,叽叽喳喳问了好多,可把乌左忙坏了,一直在中间沟通传达。
有个可爱的小姑娘问:“你的头发像老人一样灰色,脸蛋却如此年轻,该叫你奶奶还是姐姐呢?”
王蕤意听完哈哈大笑,没想到她银灰的头发给孩子造成了困惑。
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按年龄来说,她确实“老”得可以做孩子们的奶奶。
可真要叫她奶奶,孩子们又觉得别扭。
“你们想叫什么叫什么吧?”
孩子们好奇心旺盛,有问不完的问题,她是谁,她从哪儿来,为什么会来奥克里堆山,穿这么少的衣服她不冷吗?……
王蕤意耐心作答,尽量用合适的方式表达她为何会突兀地来到这里。
“我叫王蕤意,来自穼朝,受到奥克里堆山的感召来到这里。
神山庇佑着我,这儿的雪、草、树全对我有益,我不会觉得冷。”
昨天乌左走了之后,王蕤意就在思考如何应对当地人的询问。
他们对她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不能直白地讲她是天界的仙,不远万里来到这儿是为了躲避宿敌。
只有说神山召唤这样的借口,她的出现才不会突兀,合情合理被当地人接受。
一说她是由神山召唤而来,所有孩子都沸腾了。
在他们索伦的传说里,奥克里堆山就是神山。索伦人一直坚信他们是被神明庇佑的子民。
这次回家,不止乌左,而是所有的孩子都在说山上有神女。
一个孩子有可能撒谎,当所有孩子都在这么说时,大人们终于相信,不再以为是幼儿的胡诹之言。
族长立即召集族人集合,商议进献什么样的物品给神女。
大家都很紧张,生怕怠慢了神女。小孩子们也被禁止随意上山去,恐惊扰了神女的清净。
王蕤意在山上风平浪静过了几天,没有听到孩子们欢笑的闹声还有些不习惯。
她哪里知道下面密林里的索伦人为欢迎她的到来,正紧锣密鼓准备仪式和贡品。
当乌泱乌泱的人群走上山,个个神情肃穆,王蕤意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难道当地人不欢迎她的到来,特地上山赶她走吗?
想到这儿,她有些伤心。
但也能理解他们的举动,谁会欢迎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何况还是来自遥远的穼朝。
当乌左带领酋长走到她停留的位置,所有人齐齐单膝下弯,右手抚心,向她表达敬意。
王蕤意喜出望外,原来他们不是来赶自己走!
她赶紧劝大家起来,不必客气。
得见真人,索伦人震撼不已,坚信她一定是奥克里堆山召唤来的神女,美丽圣洁得宛若天上的月亮,荡涤心灵。
除了无知的孩童,索伦众部不敢多看神女,一直低着谦卑的头颅。
王蕤意没想到他们对自己展现如此崇高的敬意,感动不已。
乌左在中间充当沟通的桥梁,她和族长亲切友好地交流。
无非还是说她是谁、她从哪儿来、在奥克里堆山做何云云。
众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族长邀请王蕤意到山下享用美食,入住特地为她修建的毡房。
一提到下山,王蕤意踌躇不决。一边是天界的铁律严规——禁止仙神私自下凡,一边是索伦部落的盛情难却。
望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庞,她迟疑地点点头。
得到神女的青睐赏脸,众人爆发出欢呼声。
王蕤意走到半山腰,再往前一步就是浓浓的凡气,真正的人间。
经验告诉她不要武断行事。她伸出一只手,缓缓伸过去探虚实。
只是半个手掌触碰到凡气,一股神秘的力量猛力抓住她,带来钻心的疼痛,那瞬间疼得脑袋要炸开似的。
她使出全身力气拽回自己的手。
可抽回得再快也没用,就这眨眼的功夫她整只左手变得乌紫,露出的手腕部分也一样。
她料想被衣袖遮挡的手臂部分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一幕吓坏了旁边的索伦人。一无所有的空气里,神女到底被什么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