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面对不是任务对象的人,祁玉总是连用谎言敷衍的心思都没有。
“祁二哥哥,你有时候真的挺会惹人生气的。”谢乘风站起来拦在祁玉面前,冷声道,“孤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五皇兄?你难道都不想想,他偷偷背着你去做些什么却不告诉你,这不就是不信任你?你为他掏心掏肺,忠心耿耿,他又是如何待你的?卫夫子打的手板那么疼,你难道还没吃够?孤究竟是哪里不比他好?至少孤真心待你!”
“是么?”祁玉眸中神色倏的冷了下来,“殿下当真是真心待我?”
“怎么不是。”
祁玉下颚绷紧,“圣上寿宴那日,殿下其实不该送信的。”
谢乘风手猛的攥紧又松开,因为诧异面色略微不自然,眼白漫上一丝红意,“......什么?”
“我兄长,去漠边,不仅仅是因为圣上自己的意思,也有你的手笔。”祁玉垂头看着比自己略矮一些的谢乘风,张口无声提醒他,“魏氏之子。”
谢乘风喉头一哽,眼瞳紧缩,他怎么也想不通祁玉怎么会知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怎么会知晓道士送往父皇手中的人选,魏氏之子四个字是自己写上去的。
但是祁玉从未拆穿他,从未想过以此来要挟他,所以他直到今日都一直以为是天衣无缝的。
众人皆知祁相年轻时娶了位美人,都叫她祁夫人,却鲜少有人知道祁夫人是酆都魏氏嫡女。
“殿下以为那封道歉信就可以粉饰你所做的一切?”祁玉嘴角带着冷意,他一步一步靠近后退的谢乘风,将他逼至椅子边也仍未停下。
谢乘风退无可退,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抬头盯着祁玉,一双眼睛的眼白漫上猩红,黑眸中情绪复杂。
不解、惊讶、恐惧糅合在一起,令他表情紧绷不知作何表现。
祁玉一手撑着椅背,微微俯身,头凑在谢乘风耳侧,阴仄仄的警告道,“从前的事,既已发生,我不会再多计较。殿下安分守己一些。我没想着与殿下作对,也没想着与殿下为伍......还有,莫要再说一些与小亦做对比的话,我不喜欢。”
谢乘风脸色阴沉,他闭上眼,听祁玉在自己耳边说这些警告的话,他一句没敢反驳,这件事是母后叫他做的,祁相位高权重,祁二公子无意与他交好,便是祁相无意辅佐太子的意思,所以母后要借此剐下祁相的一块肉来。
这事虽不是他的主意,却是他亲手所做,两张纸的道歉不能换回祁玉的原谅,这他都清楚,直到祁玉说不要再和谢展亦做对比,他不喜欢时,谢乘风猝然睁开了眼,呼吸粗重。
凭什么!
那个废物在宫里废了这么多年!无权无势的却得了祁玉的青睐!
就连父皇也开始想起他这个儿子了,母后还警告自己最近不要与谢展亦对上。
那个废物为什么开始爬到他头上了!?
他是太子!
他从小锦衣玉食,天潢贵胄!此刻却要处处去忍让一个从前不被放在眼里的废物皇兄!?
祁玉警告完,没再多看谢乘风一眼,转身离去。
系统也有些微微讶异,它将手中的资料折了一角,问道,【你怎么会知晓那件事是谢乘风做得?】
【那张纸,被揉碎了却没被焚毁,就夹在一本账册里。】祁玉沿着宫道朝宫门走去,【我在父亲书房给谢展亦找书时见到了。字迹与谢乘风的道歉信,一模一样。】
【那你当时知道了为什么没去告发拆穿他?】
【其一,是因为父亲都没有轻举妄动,我不能打草惊蛇,其二,是因为谢乘风会在后面的故事里出现,他也不能这么早就死。】
【......】系统沉默了许久,久到祁玉以为它已经结束了对话的时候,它突然来了一句【你真的很敬业。】的称赞。
祁玉微微一笑,【过奖了。】
祁玉出宫后,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找人,说实话,祁玉自认为很了解谢展亦,但实则不然,谢展亦仍然对他有所隐瞒。
比如他要借谁的势来巩固自己,又要靠什么手段自保,或者他背后的亲信都有谁。
这些祁玉一无所知,祁玉知道事态发生到现在了,谢展亦韬光养晦这么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
只是他不知晓而已。
祁玉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一种不对等的心理出现,他将谢展亦放心上,谢展亦把他当外人。
出了宫门,门外的宽敞大道上只有他一人在走。
相府的马车本来是等在门口的,但过了时间接不到祁玉,便知晓二公子去陪五殿下了,要推迟出来,于是就回去了。
祁玉一个人的身影走在路边,略显孤寂。
【也许我的关心是多余的,他不可能不带护卫在身边的,对吧?】
【嗯。所以回去吧,休息休息,我又不是监工,就算你摸鱼找乐子,我也不会说什么。】
时不时的唠嗑让祁玉和系统熟悉了许多,它不再是印象里那个冷冰冰只会推销产品且一点用都没有的系统了。
祁玉也不是系统眼中只会买房子抠抠搜搜不肯花钱的宿主了。
默契初成,至少系统真的开始关心宿主的内心是否开心了。
祁玉欣慰一笑,采纳了系统的意见,【嗯,谢谢。】
就在系统为劝说祁玉成功而略微欣喜的时候,听见祁玉来自内心很深的执念——要是让我在半路上碰见他了,我一定上去狠狠给他俩耳光,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吕洞宾咬狗。
系统:......
也幸亏相府离宫门不远,祁玉走走也不觉多累,正走到街摊路上,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略显诧异,“祁玉?”
祁玉回头,先是见到一匹眼熟的马,再抬头才看见坐在马上的祁云决,他正蹙眉瞧着他,沉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相府马车呢?”
祁玉抿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想着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祁云决冷笑一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祁玉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好怎么骗我了?”
“没想着骗你。”祁玉低低道,“出来晚了些,车夫驾车回去了。”
“哦,既如此,回去我便狠狠责问车夫一番,二公子都还未出来,谁给的胆子离开。”祁云决当真有一番压迫问罪的模样,“今日驱车的是谁?王生?”
祁玉:“......”
“你当我不知道你?”祁云决神色冷峻,“是不是和谢展亦厮混,忘了时间?”
“厮混?这词用得也太严重了些。”祁玉有些郁闷,“哥,别在大街上说这些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祁云决微抬下巴,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好歹同意了。
他牵过马,走在祁玉身侧道,“你上去。”
“那你呢?”
“我牵着走呗。”祁云决一脸不得不情愿的样子,“净知道给我惹麻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祁云决还是蛮享受祁玉依赖他的,与小时候恪守家规的样子比起来要亲近多了。
祁玉笑着晃了晃祁云决的手臂,“哥,谢了。”
祁玉上马后,视野变的宽阔了许多,他微微扫视四周,最终视线留在祁云决牵马的背影上。
祁云决今日去送东西,着装略微随意了些,一半墨发被高高束起,匝着玉冠,一半被编了几根小辫尽数盘在头上,一身墨蓝色劲装,走路时宽厚肩膀前后摆动,时不时会回头瞥祁玉一眼,而后又收回视线朝前走。
路过将军府的时候,祁玉朝那看了一眼,主要看得是门面,五米宽的大门,大门两侧两座石狮子,正上方恢宏大气的将军府三个字刻在牌匾上,琉璃瓦片装饰在房梁上,光一映,熠熠生辉得像是镀了一层金。
其间的奢靡不是相府能比的。
如此一对比,祁隐这个丞相还是太清贫了。
绕过将军府,又路过其后门,后门虽不及正门气派,但也并不是小门小户的官家可比的。
祁玉思索着将军府是哪位将军家的,竟如此有钱,就发现后门开了。
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皆穿着黑衣,其中一个还戴了兜帽,只露出一点下巴。
但仅凭那露出一点的下巴,祁玉就敢笃定,那人是谢展亦。
祁玉冷冷的朝着那边瞪了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果真是,白担心他担心了那么久。
原来人家偷偷摸摸跑出来见大人物了。
祁玉冷着脸,一直到回了相府也没能缓和多少。
马在相府门口停下,祁云决见祁玉脸色不好,关切问道,“怎么?身体不适?”
“没。”祁玉摇头,赶紧利索下马,以此证明自己并没有身体不适。
见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回来了,小厮连忙落木开门,还未进相府,就见周凛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笑着与祁隐说话。
俩人聊得很融洽,周凛被祁隐跟着送了出来。
周凛得体笑笑,“祁伯,别送了,我悄悄来的,悄悄走就是了。”
祁隐声音浑厚,低低笑了一下,“好吧,那我就不送了。正好,我家那俩不成气候的小子回来了,就让他们代劳吧。”
周凛闻言抬眸看过去,他目光先落在祁玉身上,黑眼珠转动打量他一番,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愉悦,而后才淡淡的看向祁云决,疏离的点了点头。
祁云决也与他很客气的打了招呼。
周凛嘴角勾起,他抬步朝着祁玉走过去,语气含笑,“走吧,送送本侯。”
祁云决知道周凛这话是只对祁玉一人说的,他警惕的瞅了周凛片刻,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祁隐道,“云诀,让祁玉去送吧,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是。”
身后没了人,周凛也不再端着了,抬起右手臂自然的搭在祁玉肩头,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有些事耽搁了。”祁玉老实回答。
“嗯。”过了一会儿,周凛又低声问,“为何心情不好?”
祁玉掀起眼皮看向周凛,不明白他怎么看出自己心情不好的。
“眉都快搅在一块儿了。”周凛抬起左手,食指画圈的在祁玉眉前指着,“你察觉不到自己在皱眉?”
祁玉骤然松了眉,长舒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侯爷今日来是有何事?”
周凛抬手敲了一下祁玉的头,不疼,但有份量,“是小孩子不该知晓的事。”
得,两人都瞒着事,自然是说不到一处去了。
周凛直到离开也没提什么遇了麻烦可以和自己说得话。
如果祁玉能自己解决,他又何必凑上去打搅了祁玉的好事,如果祁玉解决不了,闹到他面前了,再酌情处理就是了。
没必要在人生气时让他将那值得气闷的事重提一遍,徒增烦忧。
确实也用不着周凛关心。
晚上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时,祁玉自己就想通了。
谢展亦只是一个任务对象,他又何必把个中情绪也寄存在他身上,确保他活到故事开篇就够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期望的?
本来祁玉这个人物,从头到尾就没在故事世界中出现过,又怎么能希望谢展亦把自己当做最亲近的亲信,关系不对等也是正常的。
想开之后,祁玉对谢展亦的态度也略微客气了些,照顾、保护这些事他仍然在做,但其中的不同只有两个当事人清楚。
谢展亦最近在偷偷揽权,确实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去质问祁玉为什么待他不如从前了。
否则他定会压在祁玉身上问上好几遍祁二哥哥为什么疏远他了。
人一旦忙活起来,日子就过得出奇快。
烟花爆竹声声响,街巷之间热闹非凡。
对别家而言热闹的除夕夜,却是相府的沉默夜。
父子三人坐在院落里,一侧烧着两个炉子,一开始,他们三人仰头望远处绽放的烟花,烟花停了之后,三人又沉默的望月。
除夕夜的月亮亮得出奇,比平日里要亮许多,伴着片片星辰,悬挂高空。
从知晓祁云决要去漠边到如今,祁隐从未提过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提,这个话题祁隐总是避过的。
但今夜却问了起来,声音又沉又重,带着浓浓的不舍,“行李都带好了?”
“收整完了,明日一早就能启程。”
“......哦。”祁隐把目光挪到别处,低喃道,“收整完了就好,路途遥远,多留点心眼。”
“父亲,放心吧。”祁云决安抚的笑道,“兴许去个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时间很快,不用太过挂怀。”
祁隐没回话,眉头蹙着闭上眼,头仰靠在椅背上,放松搭在椅侧的手上布着一层细纹,人至中年,觉少,他平日里睡得不多。
此刻在院落里,似是累极了,呼吸渐渐平缓了起来。
祁云决叫人把毯子拿过来给祁隐披上,一边掖着角,一边小声道,“爹以前从来不与武官打交道。”
“一个是因为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再一个就是因为武官瞧不起文官,说话的时候总爱夹腔带调,想让爹低他一等。”他抬头看向祁玉,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但没办法,为了你我,爹不再端着,开始试着接受那群人的脾性......”
话点到为止,祁隐多天来的疲惫在此刻宣泄,沉沉的睡着。
但他仍然睡不安稳,眉头半皱着,被眼皮覆盖的眼珠时不时会不安的转动。
祁玉叹了口气,大皇子和三皇子即将成年,太子虽年少却也被皇后招揽了不少支持者,现在正是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时候,也是相府艰难的时候,他就是想分担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拥护的是目前看来最没本事和希望的五皇子谢展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