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醉风楼，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幸亏祁玉有先见之明，提早和掌柜的打了招呼，留了一间天字号包厢。
二楼是个环形阁楼，朝下望，能瞧见说书唱戏的，流水觞觞，丝竹悦耳，包厢门一关，还无人打扰，文人墨客聚餐都会选择这醉风楼，可见其名声所传非虚。
祁玉和谢展亦并肩进去，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静待祁玉他们出来。
“侯爷，怎么了？”正在和周凛说话的男人见周凛停了下来，面露疑惑，出声询问。
周凛朝醉风楼的门口眯了眯眼，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拇指上套着的青玉扳指，“无事，就是有些饿了。”
男人意会到周凛的意思，当即笑道，“这不是巧了，京都第一楼就在眼前，不知侯爷肯不肯赏脸，让我请侯爷一顿？”
周凛轻笑一声，似乎满意男人的识趣，“李员外请客，焉有不去的道理？”
李泯志招呼周凛，“侯爷，请。”
一进醉风楼，周凛便敛了笑意，目光四处打量着，再未看见祁玉的身影。
这小没良心的，他病了两日，祁玉一次没来探望过也便罢了，可他连差人送药问候一句都没有。
不知为何，那两日每每听见来探望的人不是祁玉，他就总觉得又病重了几分，当真是奇怪。
现在看见人了，哪怕只有一个虚影，也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一把将人抓过来，好好问问为什么不去探病。
可他堂堂男儿，何时这般小心眼了？
周凛微微蹙眉，想不通自己缘何变得如此不寻常。
李泯志要了一个雅间，笑着邀请周凛上楼，一边走一边说，“说来赶巧，掌柜的说就剩一间房了，屋内有两张桌，另一桌有客人，中间会放一张五页屏风相隔，还望侯爷不要嫌弃。”
周凛微微挑眉，下意识猜测另一桌会不会正巧是祁玉他们。
直到进了房，另一边三个雅士男子已经举杯对酌，气氛正热，周凛眼睛都不需要动就知道那边不是祁玉，他垂眸敛眉，坐在椅子上，沉默的转了转玉扳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泯志有事请求周凛，虽然明面上，周家已经大不如前，但暗地里，兵权、地权、武器还是几乎都被周家掌握在手里。
而李家从商，暗地里运盐。盐场，这可是皇家才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李泯志惹不起官府，又不想把手里的财路拱手让人，只得求周凛庇佑。
周凛可没有趟这浑水的意思，若是李家运其他的东西倒还好，盐，那是珍贵的东西，盐场更是各地相争的地方。
他现在本来就不宜出面许多事，这次回来，也是重新与京都各旧部联络说一些事情而已，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任凭李泯志天花乱坠的说，嘴皮子都说干了，周凛也是端起茶杯，慢悠悠的饮一口，低声道，“李员外，此事容后再议吧。”
李泯志顺着周凛的目光看向一侧的屏风，虽然自己刚才说的话隐喻又含糊，但这里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只好作罢，悻悻然的道，“那我出去催催菜。”
另一边的雅间内，和谢展亦吃饭的祁玉刚给谢展亦倒了杯凉水，忍着笑意道，“竟都辣哭了。”
谢展亦眉头紧锁，那双多情的眼睛水波潋滟，薄唇被辣得红艳艳的，此时因为被辣微微张着口吸气，藏在齿贝后柔软的红舌若隐若现。
谢展亦皱着眉闷不做声的仰头把祁玉倒的水一饮而尽。在那双黑眸里打转的泪珠最终还是没能挂住，在他仰头的时候从眼角滑落，一直淹没在耳鬓中。
祁玉连忙拿了巾帕给谢展亦擦，一边擦一边道，“真掉小珍珠了，那咱们不吃这个菜了。”
谢展亦被说得耳朵发烫，什么叫掉小珍珠了？眼泪而已，怎么被祁玉说出来，竟这么宝贝。
谢展亦用力板着脸，掩着因羞赧微微翘起的嘴角，“没事，只是头一回吃这么辣的菜，被呛住了而已。”
“嗯。”祁玉默默把那唯一一道辣菜推远了些，“尝别的。”
“藕片做得不错，吃这个。”祁玉夹了一筷子放在谢展亦的瓷碗里，抿唇笑着，“入口甜脆是不是？”
“嗯。”谢展亦对祁玉夹来的菜照单全收，薄唇吃得水光红艳。
“这鸡汤也好喝，来一碗吧？”
“好。”
祁玉一直以自己是谢展亦的哥哥自居，所以这顿饭几乎都在照顾谢展亦，时不时给他布个菜，或是用白瓷汤匙盛碗汤放在他面前。
谢展亦已经好多年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了，心中思绪万分，他缓缓转动黑眸，眼神复杂的睨着祁玉的侧脸，目光从他的额头一路看到下巴，脑海中只余一个想法，他的祁二哥哥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祁玉于他而言，是在地狱呆久了之后初见的光，是枯木逢春，是否极泰来，是久旱逢甘霖......谢展亦恨不得狠狠抓住这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但是又舍不得，他知道地狱多可怕，他怕自己太用力，会把祁玉扯下来。
所以他开始朝上爬，他要爬出深渊，爬到祁玉身边去。
祁玉见谢展亦停了筷子，面露疑惑的问，“怎么，吃饱了？”
“嗯。”谢展亦轻轻应了一声，眼珠没转动分毫，一直柔和的望着祁玉，“祁二哥哥吃饱了吗？”
“饱了。”祁玉没吃多少，但是他早膳用得太多，此刻也吃不下什么了，看着桌上剩得不少的菜，只得道，“我让人将剩下的打包送回相府。”
“好。”谢展亦站起来，抬手拦住要起身的祁玉，低声道，“我去叫人吧，祁二哥哥在这里坐着等。”
祁玉无奈一笑，怕谢展亦不熟悉怎么唤人上来，委婉道，“殿下，还是我去吧。”
谢展亦眉头一皱，整个娇俏小脸头一回作出这种像是生气的表情，红润的薄唇冷冰冰的沉声说，“祁二哥哥，你说过私下要叫我小亦的。”
祁玉一怔，没想到谢展亦会突然发难，好笑的道歉，“抱歉，我忘记了这不是在宫里了......小亦......”这个称呼祁玉叫不习惯，张嘴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
而且祁玉总觉得别扭，小亦这个称呼似乎在哪里听过。
小亦...小亦......？
【我在呢~】系统突然道，【这样是不是就熟悉多了？】
祁玉直点头，【我说为何那么熟悉，原来是像手机的唤醒语音。】
【你专心谢展亦吧，别想手机了，下个任务给你安排手机。】
【......】
谢展亦眉头一松，亲密的称呼从祁玉的嘴里说出来，低沉又悦耳，还莫名带着些许缱绻，令他心猿意马。
谢展亦很满意祁玉改了称呼，他抬起手，提起白瓷壶，又给祁玉倒了杯水，愉悦道，“祁二哥哥先在这里喝会儿水，我去叫人来打包，很快回来。”
祁玉能明显的感觉到谢展亦的开心，他连离去的背影都带着几分愉悦之感。
这回祁玉是真的搞不懂了，他是真的想不通谢展亦这小孩究竟在开心些什么。
打包的小二带着隔油纸，简单将一些能带走的装起来。
祁玉让人将打包的菜给车夫，由车夫带回相府，他要和谢展亦去市坊间逛逛。
祁玉二人一前一后的从楼上朝下走，脚步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沉闷声响，祁玉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愉悦的笑了一声，随后沉缓的叫他，“祁玉。”
祁玉抬眼看过去，只见周凛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问道，“几日不见，认不得我了？”
“怎么会？”祁玉有些摸不清为什么周凛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清楚在故事开始之前谢展亦有没有和周凛有什么情感进展，所以只能牵着谢展亦上前去打招呼，“真巧，侯爷今日也来醉风楼吃饭？”
“嗯。”周凛侧头对着李泯志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李泯志识相的点点头，结完帐后转身就走。
谢展亦躲在祁玉身后，拧眉瞥了一眼周凛，对这浑身散发着调戏气息的侯爷喜欢不起来一点，他扯了扯祁玉的衣摆，凑在他耳边，催促道，“祁二哥哥，快走吧，咱们不是要去逛小铺吗？”
可惜谢展亦没料到周凛耳力过人，只见他自然的问，“你们要去逛街？”
“嗯。”祁玉本着客气一下的意思，随口问了一句，“侯爷要一起吗？”
祁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谢展亦小脸就已经沉得能滴墨了，他视线从祁玉身后望过去，黑眸冰冷又幽深，死死盯着周凛，威胁的意味明显，几乎要把对方扎个对穿。
像一条阴冷的蛇，默默在背后释放恶意，偏偏站在他身前的人一点也感觉不到。
周凛眯了眯眸子，一点没把谢展亦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嗤笑一声，当着谢展亦的面抬手揽住祁玉的肩，手臂用力的把祁玉往自己怀里带，“好哇，回京都之后本侯就没逛过街了，正好今日有空，一起吧。”
谢展亦见状，紧紧扯着祁玉的衣角，把自己往祁玉怀里挤，势要占据祁玉身边的一个地盘。
祁玉在这个前压后挤的中间无疑是难受的，他抬手推开两人，面无表情的道，“那走吧。”
谢展亦是个没出过宫的，周凛又是个刚回京的，两人几乎是拉扯着祁玉跟在自己身侧，一会儿要祁玉去铺子挑饰品，一会儿要祁玉一块儿去买零食，要不然就拉着祁玉问这是什么，那是干什么的。
俩人不遗余力的争夺着祁玉的视线。
谢展亦拉着祁玉在街边看表演，周凛被谢展亦一招对祁玉撒娇耍赖打发去买糖葫芦了。
那卖糖葫芦的老伯在街的另一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展亦想把他甩开，周凛要是不快去快回，祁玉指不定会被谢展亦拐到哪里去让他找不到。
一路疾步赶到糖葫芦车旁，在这种寒冬天将周凛走得热气腾腾，不仅身体热，心里也火气四溢。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那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沉声道，“妇人怀孕时最爱吃的酸葫芦有没有？”
......
等周凛赶回来时，祁玉和谢展亦正在一家乐器铺里看琴。
谢展亦没想到躲进这种偏僻铺子里还能被周凛找到，他笑眯眯的接过周凛递来的糖葫芦，语气暗含咬牙切齿的意思，“真是太谢谢侯爷了，劳烦你跑了那么远。”
周凛看了眼祁玉，才回道，“不用客气了，不过是心疼祁家弟弟，不想让他跑太远去买罢了。”
谢展亦方才还笑眯眯的脸霎时间垮了，他垂眸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拇指转了转木棍，走到祁玉身边，将糖葫芦抵在祁玉嘴边，弯起眼，笑得娇俏动人，殷切的借花献佛，“祁二哥哥，你先吃。”
祁玉还未开口推拒，周凛就猛然把糖葫芦夺走了，当着二人惊诧的目光，周凛沉声问，“本侯跑那么大老远去买，怎么不想着先给本侯吃一口？”说着，不知道是怕被祁玉抢去还是怎么的，周凛快速把那酸葫芦塞进了嘴里。
酸涩一下子在口腔里炸开，刺激得津液直流，舌底都酸得发疼，真不愧是老伯夸下海口的酸果，周凛想忍，却没忍住，眉头紧皱，嘴里的一口酸果想吐吐不出，要咽咽不下，一时间，那张俊朗的面容上表情丰富。
谢展亦哪还能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讥诮道，“竟如此酸？”
他一双美目含笑的看着周凛的丑态，拉着祁玉的手摇摇晃晃，小声道，“幸亏咱们没吃，否则得酸成侯爷那样了。”
祁玉察觉到周凛的不适，没回复谢展亦的话，连忙找乐器铺的掌柜讨了一杯水，要周凛漱口。
他手里的那串祸人的糖葫芦被祁玉扔在一旁，“酸就不要吃了。”
周凛漱口之后好多了，但回想起刚才的酸果仍然会舌头发僵，偏偏这时候谢展亦问道，“侯爷买的时候没说要甜的吗？”
周凛锐利的眸子掠过谢展亦，沉声道，“头一回买，没经验。”
谢展亦轻笑一声，笑声愉悦，似乎还在回味周凛方才自食恶果的模样。
周凛眯起眼睛，胸中火气更甚。
眼看着俩人之间气氛不妙，祁玉有些头疼，后悔提出和两人一起逛街了。
谢展亦见祁玉有些累了，心疼的攥了攥祁玉的指尖，又不悦的瞥了周凛一眼，“祁二哥哥，我方才见到有一家茶楼，咱们去坐一会儿吧？”
祁玉颔首，“好。”
周凛见祁玉眉眼间的疲态，也止了自己方才的那副作态，颇为懊悔得想：自己跟谢展亦那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作甚？
他目光转到祁玉扔在一旁的糖葫芦上，还用上这种幼稚手段。
难不成年岁跟着退化，也变成谢展亦这种小毛孩儿了？
周凛无奈摇头，起身跟着走在祁玉身后，这回没再和谢展亦争来争去了。
倒叫祁玉安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