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辛帝与谢展亦进行着陌生的叙旧,他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当年与芸妃多么恩爱。
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谢展亦,当年朕有多么爱你娘,但是你娘遭人陷害,朕无法不处置,这才酿成悲剧。
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但谢展亦明显不吃这套,来来回回的用‘父皇节哀。’‘父皇莫要太忧思,伤身。’等话堵住隆辛帝的嘴。
就是不肯如隆辛帝所想的被儿子扑在怀里来一场感天动地的父子情。
隆辛帝不再自讨没趣,笑容中略带不满,“行了,朕还要去处理奏折,就不再多歇了。你缺什么东西,就直接说,朕会着人安排的。”
“是,多谢父皇。”
隆辛帝起身要走,祁玉俯身恭送。
临走时,祁玉被隆辛帝深深瞧了一眼。
祁玉深感不妙,但隆辛帝没说什么,只是道,“不必送了。”
谢展亦自然也看见了隆辛帝那一眼冰冷神色。
他面色冷肃,对隆辛帝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母妃的死他可以暂时不介怀,多年的不闻不问他也可以暂时不计较,但是,他无法接受隆辛帝居然动心思要对祁玉下手。
谢展亦垂眸掩住自己的滔天杀意,音色平稳的说:“儿臣恭送父皇。”
祁玉默默看向隆辛帝离开的背影,心底恶寒,他蹙起眉,心说:若不是现在实力不允许,他很想抽刀试试把隆辛帝那张虚伪的嘴脸刮花,瞧瞧他还能不能一会儿悲悯一会儿慈爱了。
隆辛帝离开,无名便撤下茶盏,还未端出去,就听见谢展亦冷声吩咐,“全都摔了扔掉。”
无名没吱声,只是迈步出门默默照做。
殿内没了外人,谢展亦猛的扑向祁玉,从背部环抱住他,下巴搭在祁玉肩头,歪着头说:“本来还想和祁二哥哥说说话呢,这下连好兴致都没有了。”
“怎么没有?”祁玉忍俊不禁,拍了拍谢展亦的手示意他放开,而后他翻开自己带来的提包,从中拿出来了几本书。
谢展亦看着那几本书眼睛发直,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是什么?”
“显而易见,书。”祁玉把从祁隐书房盗出来的书放在桌子上,“我不要求你每日读一篇,但每隔五日,我便要抽查一回,以示激励。”
谢展亦精致的眉眼都变得无光了起来,他闷闷道,“我方才还以为祁二哥哥是给我带了什么礼物来,没成想是出难题来了。”
“怎么,不愿意读?”祁玉斜眼瞧着他,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愿意愿意。”谢展亦讨巧的笑着,身子一歪,靠在祁玉身上,一边暗地里嗅着祁玉身上的香气,一边问,“那我若是有不会的地方,可以请教祁二哥哥吗?”
“自然。”祁玉颔首,一副这些书我早就熟读的模样。
谢展亦轻笑一声,开始耍赖,“那我开篇就读不懂,祁二哥哥,你从头讲给我听吧。”
“......”
“啊!”
祁玉头一回对着谢展亦动手,那便是朝着他白皙的额头崩了一下,换来了谢展亦委屈又不满的小眼神。
祁玉无奈叹气,谢展亦的脸简直太有欺骗性了,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上了一层水光,琼鼻微红,薄唇撇着露出湿润的唇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直叫人心疼。
祁玉妥协了,食指有规律的扣着一侧倚桌,不徐不疾的开口道,“那我若是给你讲,条件便要换一换了。不能每隔五日问一回,得改成一日一问了。”
“好!”谢展亦巴不得日日都和祁玉黏在一起,这条件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喜闻乐见。
祁玉冷哼一声,但却是一副纵容的模样,揶揄的瞧着谢展亦喜滋滋的小表情,伸手揉了下他的墨发,“别笑了。”
“噢。”谢展亦抿住嘴,小声补充,“都听祁二哥哥的。”
祁玉心中暖意滋生,他不由得想,这样可爱的谢展亦,为什么要给他安排那样一个悲惨身世?
就为了故事开篇后,给他一个美强惨的人设吗?
【大概也是为了他以后的心机与野心勃勃铺路吧,如果不这样,你要如何让一个一生都顺风顺水的人在后期与家族仇恨拉满的主角攻对抗?】
系统平稳的解答:【我觉得,创造这个故事世界的人,应该也是爱谢展亦的。他可能更希望谢展亦在后期与主角攻势均力敌,也不想让谢展亦居于弱势。如果居于弱势,那么无论是话语权还是床上,都得用主角攻的爱来衡量了。爱你时,你的话语权拉满,不爱时,就是随手丢弃的玩物。】
【谢展亦挺过了深宫的磋磨,在后期才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豁出去与人斡旋。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他短短一句‘受尽折磨’,在故事开篇前,谢展亦就先挺不过去了。】
系统的话令祁玉默然了许久,最终才缓缓的嗯了一声。
这天的天凉不是没由来的,隔日就又下起了雪,不久前刚化干净的雪此刻又大面积的铺在地面。
中午时雪将将停了,祁玉坐在门口,抬头望着远处,目之所及的瓦片上都盖着一层白,阳光照在墙上,分明是自然美景,却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场雪让天气彻底冷了下去,直到过年,雪都没再化过。
整个相府重新忙碌了起来,张灯结彩,红纸贴在每一扇窗子上,侧边的院子里,那片小梅林的花被折了几支放在花瓶里,摆在几方矮桌上做装饰。
祁云决最近闲了下来,不再去宫前衙门处理公务,反而时常能见到对方出现在书房。
祁玉从折梅的大丫头那里要走了那瓶花,告诉她,“你去把另外那个放去我屋子里,这个我去送。”
“二公子,这是送去大公子书房的。”
“嗯,我知道。”祁玉对她颔首,示意她放心。
祁玉走到祁云决的院子,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听见他哥冷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
祁玉推门进去,只见他哥埋首在两摞折本里,见他进来,挑了挑眉,烦躁的神色稍霁,“祁玉?怎么是你来送花?”
祁玉找了个桌子把花瓶放上去,回答道,“我见你一连几日都关在书房里,就想来看看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一些公务罢了。”祁云决低声道,“先前的事务处理记录、账目、以及我手下的人员调动,都需要整理好一并送到中都府。”
祁玉点点头,坐在一侧没做过多的打扰。
祁云决倒是不客气,提笔的时候说:“来的正好,缺个书童磨墨。”
祁玉默默起身去磨墨,墨块被他捏在手里,缓缓转了起来。
祁隐从朝中回来,像往常一样绕路去祁云决院里瞧一眼,正好瞧见自己小儿子陪在大儿子身边磨墨的样子,祁隐那双肃穆的眸子露出了零星笑意,跟在身边的老总管跟着低笑一声,“相爷,这回可以放心了,咱们家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啊。”
祁隐笑着垂下眸,不置可否。
今晨宫里圣上身边大公公的干儿子给祁隐递了消息。
那干儿子是个哑巴,但不聋,祁隐很早些年的时候安排进宫里的。
大公公一直以为是个又聋又哑的,只不过因为有点眼力见,又让他省心,所以时时带在身边,方便伺候自己。
大公公可不知道,他的省心给隆辛帝带来了多少麻烦。
哑巴递消息的纸上说,圣上昨日夜里与大公公闲聊,提到了祁相,可能对二公子颇有微词。
纸上话简短。
但祁隐凭借其他耳目传来的消息,依稀能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哑巴昨夜去给隆辛帝上茶,恰好听见隆辛帝说,“他一个儿子能武,一个儿子能文,竟是比朕的孩子们都强。”
大公公苦笑着把拂尘放在一侧,从茶盘上端起茶递给隆辛帝,语气轻柔的宽慰道,“陛下的儿子们都还未到成事的年纪罢了,陛下莫多忧思。”
隆辛帝半阖着眼,用盖子扫了扫飘在水面的茶叶,没头没尾的问道,“祁云决年岁几何时被朕封为昭德校尉的?”
“回陛下,应是十五岁时。”
“这不是巧了。”隆辛帝话中带着笑意,浑厚的嗓音带着些许算计,“朕得做一回好人,让祁相的小儿子和大儿子一样能干。”
......
祁隐背着手,转身离开了祁云决的院子,他步伐不徐不疾,身后的老总管亦步亦趋的跟着,俩人皆没说话,途中静默。
祁隐的院子里也种了几棵梅树,每一棵都被养得茂密,红梅盛开时,即便立在墙角,也是香气扑鼻。
祁隐目光没落到实处,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语气略带怀恋,“祁玉小时候,特别喜欢梅花,别的花放在他手里,没一会儿便会被丢掉。唯有梅花例外,被他那只小手牢牢抓着,一双黑葡萄大的眼睛盯着瞧。”
“是呀,小公子小时候见了红梅就眉开眼笑的,招人喜。”
“嗯,那臭小子喜欢的花倒是别致。”祁隐笑着说出这句话,眼睛缓慢转动着眨了两下,又沉下脸说:“他喜爱梅,我便在相府各个院落都种了梅,他喜做什么,我便放手让他去做什么。哎......偏偏有人要妨碍我儿子,你说,我能坐视不理?”
老总管笑眯眯的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祁隐弯下腰,语气忠厚,“相爷思虑深远,我等定会竭尽全力达成相爷所愿。”
“嗯。陈盅,辛苦你了。”祁隐抬起手,拍了拍老总管的肩膀。
祁云决的一切公文账目又整理了两日才交到兵部。
他驾马去的,半路上遇见了从宫里出来的周凛。
周凛坐在马车里,两根手指挑着帘子,头微微侧仰的瞧着祁云决,目光疏离的点点头,问道,“去兵部?”
祁云决颔首,“是。送些东西。”
“祁玉在府里?”
祁云决听见周凛问起自家小弟,先是蹙了下眉,而后回道,“不在,今晨一早去朝学宫了。”
周凛沉沉的应了一声,“晚些时候去相府叨扰。”不等祁云决回应,就自己将车帘放下了,“走吧。”
车夫驾马从祁云决身边路过。
祁云决坐在高大马背上,眼眸半阖,想不通周凛这是什么意思。
他紧了紧手中缰绳,紧绷着脸朝兵部而去。
而祁玉从朝学宫出宫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的侧脸苍白,以前都是佝偻着身子,此时却挺直了身板,步伐也异常迅速。
是无名。
他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祁玉眯了眯眼,没有贸然跟过去,出宫的脚步一转,朝着芜祈宫去了。
谢展亦破天荒头一回放学时没缠着祁玉去芜祈宫坐一会儿,此时又遇见了无名,祁玉没办法不怀疑谢展亦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等祁玉一路疾步到了芜祈宫,却发现宫中除了扫洒的太监和宫女以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祁玉把整个芜祈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谢展亦。
究竟去哪里了。
此刻祁玉脸色黑沉,本来要给祁二公子上茶的宫女瞧见祁玉的脸色,变得踌躇无措,不敢上前。
祁玉冷眼抬眸,见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语气略有生硬的问,“五殿下去哪里了?”
“奴婢不知,五殿下去朝学宫后,还未曾回来过。”
“未曾回来?”祁玉一颗心直接悬了起来,什么叫未曾回来?
他眼睁睁瞧着谢展亦与他在朝学宫分别,他分明是朝着芜祈宫去的,怎么会没回来?
察觉到祁玉急迫值飙升,系统出言提醒道【别太紧张,他如果有事,我会提醒你的。】
【那他去了哪里?确定没有危险?我兢兢业业走到现在不容易,他绝对不能出事。】
【放心。】系统道,【就算有危险,也撑死受点小伤,生命如果受到威胁,我这边会有提醒的。】
【什么提醒?】
系统语气理所当然,【任务失败的提醒啊。】
祁玉:【......】
祁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升上来的怒火压下去,面无表情的转身朝殿外走,步伐急促。
此刻他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连东宫都去了,也没见到谢展亦。
反而是谢乘风特别惊喜他的到来,茶水点心一并端上来,他坐在一侧的木椅上,单手撑头,笑着问,“祁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呀?”
祁玉连口水都没喝,直接问道,“五殿下不见了。我来问问太子殿下有没有见过他。”
谢乘风扬起的嘴角在听见祁玉的问题时,渐渐平了下来,漫上一丝不悦,“五皇兄?没见过,他不是早早回去了?”
“是,我也记得是回去了。”祁玉抿了抿唇,右手拇指划过左手拇指的指甲,眉眼间带着一丝焦急,“我......”
祁玉本想让谢乘风帮他找人,毕竟太子能差遣的人比他要多,而且个个熟悉宫中环境。
可是想起谢乘风与谢展亦之间莫名的针锋相对,祁玉发现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谢乘风怎么会好好帮他找人。
请求在唇齿间转了个来回,最后祁玉说,“打扰殿下休息了,在下先告辞了。”
谢乘风阴沉着脸问,“祁二哥哥头一回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问问五哥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