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展亦用拇指擦了祁玉的脸还仍嫌不够,眼睛红彤彤的,又夺了宫女芬香的帕子擦。
祁玉脸都被擦红了,略略后仰躲了一下,“够了。”
谢展亦仍是不满,但也只好收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样子。
祁玉先是看了一眼周凛,又瞧了一眼谢展亦,顿觉心累,“我想回府了。”
周凛活像是捡了大便宜一样喜上眉梢,连忙接话,“我送你回去。”
与此同时,谢展亦扯住祁玉的袖子,姿态放得低到尘埃里一般,全然不见在朝堂上巩固自己地位时的狠厉模样,语气柔柔,那张脸上透着几分委屈与无辜的姿态,“祁二哥哥,能不能先不回去?你伤还没好全,等养好了我送你回去行不行?”见祁玉不说话,谢展亦再接再厉,“祁二哥哥,方才我擦疼你了是不是?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我害怕,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一直担惊受怕,生怕你会离开我,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再多陪我几日,行不行?”
小时候是这般手段,长大了还是这般手段,周凛看不下去,脸色冷硬道,“他不想在宫中待着,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谢展亦方才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意被周凛一句话给勾了起来,他还没找他算亲祁玉的账,他自己倒是凑上来了,谢展亦目光阴鸷的看着他,“这里有你什么事!朕看你是在漠边呆久了,染上了野人习性,不知晓宫里的规矩了!”
“臣是犯了什么规矩?表明心意是坏了规矩,还是说陛下心中对臣的成见造就臣坏了规矩?”周凛这还是头一回正面和谢展亦叫嚣,从前他都觉得谢展亦没什么威胁,不屑理会他,但谁能想到,就是从前自己最看不起的小家伙此刻手握大权甚至即将登上皇位。
若不是京都城内兵权握在沈峥手里,他冲杀进京的那天,谢展亦就已经该做他剑下亡魂了。
两人皆对对方有杀心,谢展亦也想把这个对他的位子和他的人虎视眈眈的威胁给铲除掉。
祁玉不想听他俩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呛,这听起来就像是在告诉他:瞧瞧,你完成的任务有多么糟糕。
两位主角之间不要说情侣了,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隐隐奔着敌人关系而去了。
祁玉打断二人之间的斗争,“我不留下,我要回府。”祁玉看向周凛,直接打碎他即将绽开的笑意,“你也不必送。”
祁玉需要冷静,他们二人也需要冷静。
最终是谢展亦不够放心,叫人护送祁玉回去。
但没想到周凛脸皮厚,伪装在他的护卫身后跟了祁玉一路。
到了相府门口,他才离开。
陈盅在院里指挥小厮打扫,一回头看见祁玉,喜不自胜的走过去,担心的围在他身边不停的问伤了何处,伤好全没,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边问,陈盅一边把祁玉迎去祁隐的院子里,说相爷已经念叨他好几天了,但谢展亦不允许任何人进宫,所以一直见不到面。
见不到祁玉这件事让祁隐深深难受了好一段时间,他一心决定要辞官返乡。
自己儿子受伤留宫,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没法进宫去看,这让他委实接受不了,他已经有一个生死不明的大儿子了,不能再失去一个小儿子。
所以祁玉走进祁隐房间时,率先看见的就是那本刚刚拟定好的辞官奏章。
“爹?”祁玉有些诧异的看着祁隐,“你要辞官?”
祁隐没想到祁玉会忽然回来,表情略有喜色,他先是打量了祁玉一番,见他四肢健全,脸色正常,才放下心,应声道,“嗯,是打算辞官。”
祁隐这个丞相做了大半辈子,权也在手里握了大半辈子,说不要就不要,祁玉很难不认为是这次的事刺激到他爹了。
回想起沈峥说他昏迷的那三日,谢展亦神经不正常的话......
祁玉倒是能理解谢展亦为何不让别人进宫见他,一是他受伤,谢展亦吓得魂不守舍,有些应激反应;再一个就是谢展亦他亲缘浅薄,他自己自幼就没人疼爱了,所以根本想不到亲人这一层,也想不到其实还有别的亲人也会担忧祁玉,他一心只想把隐患杜绝,谁也别想再靠近他一步。
谢展亦应当也没想到此举会伤了他爹的心,让他爹动了辞官的念头。
祁玉没劝说祁隐别辞官,而是笑道,“爹,我今日在宫里听周凛说得消息,哥他没死。”
“他还在返京的路上,应当就在这两日,就能回来了。”
祁隐一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祁玉说了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再次确认,“你哥,还活着?”
“对,还活着。”
祁隐一时间很激动,但他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表情,这还是头一次,嘴角笑意掩不住,不断喃喃,“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祁玉只陪祁隐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了,肩膀正在康复,有时候痒痒的,祁玉想挠,又得生生止住。
待到晚上,谢展亦又翻墙来了。
似是怕祁玉生气,他在路上就找好了借口,说是来给祁玉上药的。
谢展亦双手捧着药罐,一双黑眸盯着祁玉看,他半屈着腿,仰头看祁玉,分明是比祁玉还要高的身材,非要把自己蜷起来,用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看人,“祁二哥哥,真的只是来上药的,上完我就走。”
末了他自己还要补上一句,“别人上得我不放心,我上得最细致了,你是清楚的祁二哥哥。”
祁玉沉默不语,但没赶他,谢展亦就觉得祁玉是默认了,直起身子去关窗,窗柩碰撞发出细小响动。
谢展亦又点了两盏灯,自觉去净手,然后坐在祁玉身边,动作轻轻的扯开祁玉的衣襟,露出肩头。
祁玉眼睛一眨不眨的觑着谢展亦,想着只要谢展亦对他露出一点垂涎的模样,他就一巴掌打过去,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但谢展亦没有,他眉头微蹙,一对黑眸中只有心疼的情绪,“今日不该放你走的,伤口都红了......你是不是挠了?”
祁玉对上谢展亦质疑的眼,颇为心虚的移开视线,“兴许是蹭到了,没挠。”
才怪。
痒的他没忍住,就挠了两回,没想到这都能被谢展亦看出来。
谢展亦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指腹化开药膏,轻轻的揉在祁玉伤口处,“天热,伤口再裂开容易长脓,明日我叫人多送些冰来,把屋子里镇凉一些,你也能好受点。”
“太医说能做出生肌膏来,但是少几味药,”谢展亦垂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时不时抖动两下,他手上动作未停,自顾自的说着,“我叫沈峥派人去寻药,他说他喜欢的那嬢嬢和他吵架了,忙着哄人呢不肯去。”
说到这,谢展亦神情有些不虞,“我叫太医开了药方,明日我去寻,祁二哥哥在家等我好消息。”
“生肌膏?没必要弄那东西,你三日后不是要登基了?登基大典的事处理好了?”
“那事交给底下人去做了。”
祁玉无奈,“寻药这事你也可以交给底下人去找。”
“我不放心。”谢展亦全神贯注的给祁玉上着药,他停下手上动作,低声说,“万一他们不用心,寻错了怎么办?反正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祁玉哑口无言,他感受着谢展亦轻轻揉在肩膀上的力道,听他说要亲自去为自己寻那生肌膏的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展亦对他的好。
如果是以前,他还能把谢展亦的一切行径归为他把自己当哥哥,所以对自己好,可现在完全变了个味儿,他是把自己当媳妇儿,所以对自己好。
祁玉有些坐立难安,他一直更倾向于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可现在受贿人成了他,他难免有些不习惯。
祁玉的纠结心理在谢展亦上完药后的第一句话下,散了个一干二净。
谢展亦合上盖子,局促的摩挲着拇指道,“祁二哥哥,我可以留宿吗?”
祁玉额角一跳,无情拒绝,“不行。”
“可是我是偷偷出来的,现在宫中宵禁落锁,我回不去......”谢展亦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但祁玉不吃他那一套,“我院中还有一厢小房,你去那儿凑合一晚吧。”
谢展亦一听,脸瞬间垮了,眼睛红红的,“那里会不会太黑了?我害......”
“不黑,多点几盏灯就好了。”
“那蚊虫多不多,万一咬得我......”
“蚊虫叮咬的药,你上次给我的我还没用完,你可以拿走。”
谢展亦:“......”
“还有别的疑问吗?”
“没......”
最后谢展亦眼神幽怨委屈又依依不舍的踱步到了门口,却还在垂死挣扎,“我真的只能去隔壁吗?”
祁玉睨着他不说话。
谢展亦连忙道,“别生气,我这就走。”
随后动作麻利的开门离开。
祁玉以为他会乖乖在隔壁睡一晚,但祁玉想错了,一个随时随地翻墙夜袭的人,怎么能有信誉可言?
大半夜的,祁玉就感觉到后背贴上来一个热意的胸膛,他睡觉轻,稍有动静就会醒来,也是因为之前遇见的刺客太多了,祁玉养成了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醒来的习惯。
但现在,一直到谢展亦都已经钻进他的被窝,他才有所察觉,可见谢展亦全程鬼鬼祟祟的进来的时候,动作究竟有多小。
祁玉颇有些咬牙切齿,“滚出去!”
谢展亦沉默的朝里面挤了挤。
“谢展亦。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谢展亦没骨气的掀开被子下床,还要委委屈屈的说,“那屋子没住过人吧?阴森森的,我害怕。”
“我不上床了,就在床榻边,行不行?”
祁玉没吱声,但意思很明显,要他识相点赶紧离开。
谢展亦这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扇子,他半坐在床脚下,手上轻轻的摇着扇子,“祁二哥哥,我给你扇扇风。等你睡着我就走。”
三日后就是天潢贵胄的帝王了,现在如此卑微蹲在身边扇风,一点帝王的脸面都不要,祁玉被他装可怜装到了,叹气一声,“上来。不许靠我太近。”
谢展亦迅速的鞋子一蹬,掀被上床,“就知道祁二哥哥对我最好了。”
祁玉朝里挪了挪,不接他奉承的话。
又过了三刻钟,祁玉都要迷糊睡着了,谢展亦却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小声问,“祁二哥哥,你喜欢周凛吗?”
祁玉猛的睁开眼,不耐的瞥他一眼,“闭嘴睡觉。”
祁玉的不回答让谢展亦心里很没底,他小心的蹭到祁玉身边,凌乱的发丝有几根触到祁玉脖子的肌肤上,他鼻尖抵在祁玉肩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闷闷道,“你若是喜欢......”谢展亦嗓音艰涩,“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光是这样想想谢展亦就已经心如刀割的难受了,但人是祁玉选的,他做不出违背祁玉心意的事。
顶多只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周凛能这么幸运被祁玉看上。
祁玉是真的困了,但他觉得如果不回答谢展亦,他就会一直不停的说下去,于是抬手捂住谢展亦的眼,声音略显疲惫喑哑,“不喜欢,睡觉。”
视觉猛然陷入黑暗,谢展亦眨了眨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蹭在祁玉掌心,而后听见祁玉说——不喜欢。
谢展亦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大石砸在心波上,溅起大片水花。此刻他的心很不安定,又喜悦又忐忑,诚然,随着那句不喜欢,他心底的喜悦更多了一些。
再下面的,谢展亦就不敢问了,他怕问祁玉喜不喜欢自己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谢展亦闭上了嘴,是真的不再问了,他轻轻闭上眼,任由祁玉的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陷入沉睡。
隔日,祁玉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了人,也不知谢展亦起的究竟是多早,可能是伴着晨露就走了。
中午的时候,沈峥来相府找祁玉,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走进来的步伐仿佛要把石板给踏烂。
沈峥气没处发,只能抱怨给祁玉听,因为他是真的没想到谢展亦居然真的去寻药了,他一度以为谢展亦只是开玩笑,只是以此要挟让他去找那几味药。
毕竟寻药这种小事哪比得上登基大典重要呢?
但他就是去寻药了,一大早就跑了。
仿佛在祁玉的事和自己的事上,他永远先选祁玉,无论这件事是大是小,祁玉一直都是他的优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