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约莫七八岁模样,身上粗布衣裳沾满泥污,头发乱蓬蓬地遮住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董书砚刚要开口询问,少年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破陶罐。
“别怕,我不是坏人。”董书砚喉间溢出温声,匕首削下半块滋滋冒油的鱼肉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少年盯着鱼肉,喉结上下滚动,却固执地抿着嘴唇,脊背紧贴着布满青苔的砖墙,沾着泥垢的手指死死抠住墙缝。
董书砚将鱼肉裹进新摘的芭蕉叶,刻意放缓动作推到三步开外。少年盯着那块热气蒸腾的鱼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克制住扑食的冲动。
直到董书砚转身添柴,身后骤然响起急促的吞咽声,混着骨头被嚼得咯吱作响的脆响,连芭蕉叶都被啃出细碎的破洞。
摇曳的火舌舔舐着董书砚的侧脸,他瞥见少年怀里鼓起怪异的弧度,随着少年急促的喘息微微起伏。
还没等他开口,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年脖颈暴起青筋,如惊弓之鸟般慌乱地扑过来,指甲深深掐进他小腿:“他们追过来了!求求你,救救我!”
董书砚瞬间扣住少年后颈,将他像拎小猫般塞进蛛网密布的供桌底。褪色帷幔刚落下,他便抄起沾满苔藓的枣木棍,故意打翻了酒瓮,刺鼻的酒液泼溅在衣襟,他跌跌撞撞地扑向庙门,活脱脱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
“轰!”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震落梁上积灰。
“吱呀——”腐木门呻吟着打开,门外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举着火把,领头的刀疤脸目光在庙里逡巡:“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崽子?他偷了爷的东西!”
“没、没瞧见……”董书砚扶着门框干呕两声,酸臭的酒气扑面而来。
刀疤脸啐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半步:“晦气!”
等这群人骂骂咧咧走远,供桌下却没了动静。董书砚掀开帷幔,只见原本躲在下面的少年双眼紧闭,已然晕了过去。一卷用油皮纸包裹的账册从他怀中滑落,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董书砚蹲下身,在少年鼻下探了探,确认还有气息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人从狭小的供桌下抱出。他把人轻轻放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又解下外衫盖在少年身上。那本账册被重新裹好,塞进干草深处,又用几片枯叶随意遮掩,直到看不出丝毫痕迹,才稍稍松了口气。
董书砚倚着斑驳的神龛打盹,始终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觉。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好在一夜无事,黎明的曙光终于穿透了庙宇的阴霾。
晨光照进破庙时,少年睫毛轻颤,董书砚连忙递上水囊,少年干裂的嘴唇贪婪地凑向水囊的出口。“他们...还会来吗?”少年声音沙哑如砂纸,透着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别怕,我们先离开这里。只要进了青州城,就没人能伤着你了。“董书砚半揽住少年单薄的肩膀。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疯狂挣扎起来,眼眶瞬间涨得通红:“不去!我不去青州城!”
破碎的呜咽里,藏着比夜色更深的恐惧——这座即将投奔的城池,正是少年噩梦开始的地方。
原来,陆昭本是青州城赫赫有名的盐商陆离独子。青州知府徐远山与当地盐商暗中勾结,做起私盐买卖的勾当。陆家虽世代经营盐铁生意,但因私盐泛滥,生意日渐艰难。徐远山盯上了陆家在盐道上的人脉与资源,以丰厚利益为诱饵,哄骗陆昭的叔父加入。
叔父鬼迷心窍,瞒着陆昭父母,利用陆家的商船替徐远山运送私盐铁矿。陆昭的父亲偶然发现仓库里的异常账本,正要质问叔父,却被叔父先一步告知了徐远山。为了灭口,徐远山决定斩草除根。
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雷鸣电闪照亮青州城的街道。知府的衙役们身着普通家丁的服饰,脸上蒙着黑巾,如恶狼般冲进陆家宅邸。
陆昭的父母将他藏进暗格,塞给他一块玉佩与一本账簿,让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凄厉的哭喊、愤怒的呵斥、求饶声混着刀剑的碰撞声,在暴雨中撕扯着陆昭的神经。
“哐当”一声,青花瓷瓶被踢翻,碎片迸溅的脆响让他牙齿打颤。重物倒地的闷响接连不断,惨叫声刺破雨幕,直到最后一丝声息消散在滂沱大雨中。陆家宅邸陷入死寂,唯有雨声依旧。
待周遭彻底归于寂静,陆昭的手不住颤抖着推开暗格。刹那间,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雨水的寒意扑面而来。
月光之下,父母的尸体泛着青白之色,母亲面容定格在凄厉的尖叫瞬间;父亲的指尖深深抠进青石板;而叔父歪倒在角门的阴影里,嘴角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消散的惊恐神情。放眼望去,小厮仆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就连平日里温顺的狸猫,此刻也倒在回廊之下,尾巴被斩断,脖颈处的伤口触目惊心。
陆昭强忍着胃部翻涌的不适,颤抖着换上仆妇之子的粗布衣裳。他用衣襟狠狠抹了把脸,将玉佩和裹着油纸的账簿塞进怀里,踉跄着跌进雨幕。
次日天明,朝阳初升。大街小巷一夜之间贴满了悬赏榜,鲜艳的朱笔大字格外醒目。衙役们举着告示,扯着嗓子在街巷间穿梭吆喝:“陆家惨遭匪盗劫杀,现全城缉拿凶手!凡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
陆昭缩在围观人群里,身旁的老妇踮脚张望,嘴里喃喃:“陆家世代行善,怎落得这般下场......”话音未落,便被身旁汉子拽着胳膊拖走,粗粝的咒骂声消散在喧闹中。
远处茶楼飘来的说书声忽远忽近,正讲着“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陆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血肉模糊的疼痛中悄然转身,融进了人潮深处。
陆昭刚拐进潮湿的巷口,腐叶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还未等他辨清方向,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