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明月已攀上雕花木檐。
吃饱喝足的小辈们突然记起探望姑母(姨母)的事,缠着董婉撒娇未果后,又团团围住董母,软语央求。
董书佑望着闹作一团的小辈们,嘴角噙着笑意,朗声道:“母亲,孩子们惦记禾穗妹妹,一片赤诚难得。不如让我和三弟领着他们同去?只隔着窗棂瞧上一眼,定不会扰了禾穗清净。“
董母还未回应,巧姐儿已松开外祖母衣摆,蹦跳着跑到董书佑跟前,仰着小脸满是期待:“真的吗?二舅舅最好啦!”
其他小辈也纷纷围拢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期盼。
董母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意,嗔怪道:“就你鬼灵精,去便去吧,可不许胡闹。”
董婉见母亲应允,转头叮嘱一旁的青岚,“你且跟着,若是禾穗醒着,便让孩子们在外头看上一眼,切莫久留。”
得到准许的孩子们欢呼一声,簇拥着董氏兄弟欢快地跑出花厅,月光洒在他们雀跃的身影上,喧闹的笑声一路飘远。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客院走去,月光在青砖地上铺就银毯,孩子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与廊下铜铃的叮咚声交织。
转过垂花门,客房内烛火昏黄,青梧与香杏清脆的谈笑声若隐若现,禾穗偶尔插上一句,细碎话语乘着晚风,为这夜添了几分鲜活的温度。
青岚抬手欲敲门,却被董书砚轻轻按住。
他示意众人噤声,隔着窗棂望去——暖黄烛火将窗纸晕染得朦胧,女子的剪影在光影里轻轻晃动。
香杏正站在床榻旁比划着什么,青梧捧着团绣线笑得前俯后仰,禾穗倚着软枕,苍白的面容因笑意泛起淡淡绯色,素白袖口滑落时,腕间银镯撞出清泠声响。
巧姐儿踮脚扒着窗台,鼻尖几乎要贴上窗纸。董书佑及时捂住她欲喊出口的欢呼,温热掌心下还能感受到小姑娘激动的颤音。
忽有夜风掠过檐角,檐下铜铃骤然响起,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青岚见状忙推开雕花门,歉然笑道:“禾穗姑娘,哥儿姐儿们记挂着您,非要来瞧一眼。”
禾穗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青岚快步上前按住,“快别动,仔细着了凉!”她转身朝身后招手,“快进来吧,轻些莫吵。”
巧姐儿像只灵巧的小雀率先冲进房,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烛火随之轻轻摇晃,将满室温馨都染得摇曳生姿。
“禾穗姑母!”她扑到榻边攥住对方的手,鬓边银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你瞧着比晌午更精神了些!”
董家小辈已鱼贯而入,齐刷刷敛衽行礼:“姑母。”
董书佑与董书砚立在门槛处,望着子侄们挤在榻前献殷勤的模样,蕫书佑笑道:“倒像群见了糖的蜂儿。“
蕫书砚垂眸掩住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新换的螭纹玉佩。
榻上的禾穗被小辈们簇拥着:“难为你们记挂,倒比大夫开的苦药强百倍。”
话音未落,董景铄已疾步上前半步,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墨玉发冠下,眉目间盛满灼人关切:“姑母若有不适,千万别忍着......“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喉结微微滚动,白玉般的面颊竟泛起一抹绯色,耳尖红得要滴血,垂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腰间绦带,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少年稚气。
董书砚袖中的指尖骤然收紧,目光微闪——这局促与羞涩,当真只是出于晚辈孝心?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身侧二哥,却见那人正含笑望着一众小辈,眼角细纹里盛满纵容,仿佛丝毫未察觉这场面下的暗涌。
他摩挲着螭纹玉佩的动作一顿,青螭盘踞的纹路硌着指腹,小农女果然好算计。
董书砚垂眸掩去眼底的锋芒,指尖抚过玉佩上凸起的螭纹,忽然轻笑出声:“景铄这孩子,倒比从前更贴心了。”声音轻飘飘漫过满室喧闹,却惊得董景铄绞着绦带的手指猛地一颤。
榻上的禾穗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温柔笑道:“多谢哥儿,奴......我好多了,并不碍事......”
闲话几句,倦意如潮水漫上眼眶,她倚着软垫的身子微微下沉。
董书佑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子侄们:“都瞧见了吧?姑母好好歇着才能早些康复,以后可不许再来扰她清净。”
子侄们虽有些不舍,还是乖乖应下,纷纷行礼告退。
唯有董景铄磨磨蹭蹭,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姑母好生休养,侄儿改日再来探望。”他的目光在董禾穗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转身,迈出的步伐略显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心事。
已然出门巧姐儿突然转身,从胸前取下新得的那枚莲花长命锁,跑回到榻前,将其塞进董禾穗手里:“禾穗姨母,戴着这个,病就会快快好起来!”说罢不等禾穗回应,便蹦跳着跑了出去,那欢快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渐渐远去。
“姐儿......”董禾穗攥着温润的玉锁,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漫进屋内,将满室清冷都染成了温柔的颜色。
宋怀谦赶到宫门前,守卫见瞥见他腰间晃动的鎏金鱼符,未及查验便匆忙拉开朱漆宫门,铜环相撞的声响惊起檐下寒鸦。
他踩着冰凉的汉白玉台阶疾步而入,鎏金蟠龙柱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穿过九曲回廊时,忽有宫人捧着茶盏避让不及,青瓷盏坠地碎裂的脆响,惊得廊外锦鲤纷纷潜入池底。宋怀谦未作停留,靴底踏过满地瓷片,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踏入乾元殿的刹那,明黄幔帐无风自动。圣上斜倚龙榻,手中白玉盏盛着碧螺春,袅袅茶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左相周明远半坐在檀木椅上,腰间玉带扣折射出冷光,他望着宋怀谦狼狈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敬之为何如此匆忙,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