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烛循着铃铛声望去,只见药圃深处,灵植们正簇拥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缓缓走来。
碎碎被众灵植众星捧月地护送着出来,四人直接都看呆了。
刚刚那些还各种恶作剧的灵植们此时都乖乖巧巧的待在碎碎旁边,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模样。
金纹灵芝撑开菌盖为它遮阳,月华草直接变成地毯铺在它脚下,就连那株凶巴巴的食人花王都用藤蔓为碎碎开出了一条道路。
更夸张的是,原本碎碎空洞的头骨,此时塞满了各色灵植的赠礼:金纹灵芝的孢子、月华草的银叶、爆炎果的火种……甚至还有几滴食人花王的花蜜,正顺着它的肋骨缓缓流淌。
“这……”段衔星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凭什么一个骨头架子待遇这么好?我摘个蘑菇都要被电得外焦里嫩,不如他们三个就算了,结果它倒好,比我们拿的都多!”
碎碎歪了歪头骨,突然从肋骨间掏出一颗闪着电光的蘑菇孢子,递给段衔星。
段衔星受宠若惊地伸手去接。
“噼啪!”
孢子在他掌心炸开,电得他头发竖了起来。食人花王再次发出咕叽咕叽的闷笑,所有灵植都抖着叶子,像是在集体嘲笑他。
“碎碎,你怎么能被这些灵植带坏呢!”段衔星欲哭无泪,“把之前那个可爱的碎碎还给我啊!”
黎南烛此时正在仔细检查碎碎,发现它骨架上沾着些发光的粉末:“这是……灵植的花粉?”
祝音希若有所思:“这些灵植对碎碎这么特殊,看来它和这个洞府有些渊源。”他指了指碎碎尾骨上挂着的铃铛,“你们注意到没有?自从进入药圃,这个铃铛的声音就变了调。”
确实,原本清脆的铃声现在带着奇特的韵律,每次响起,周围的灵植都会轻轻摇摆。
“我记得七师兄说过,这铃铛是普通法器?”黎南烛问道。
段衔星正忙着拍打冒烟的衣袖:“是啊!就是集市上三块下品灵石一个的寻踪铃……等等!”他突然瞪大眼睛,“该不会是这个洞府的原主人也用过同款铃铛吧?”
柳青阳直接否决了这个答案,“寻踪铃这种东西很常见,若是单凭一个铃铛就能获得这些灵植的亲近也太简单了些,我觉得……还是和碎碎本身有关系。”
四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碎碎身上。
的确,碎碎本身这个存在就十分特殊了,从诞生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对他们的敌意,而且铁齿鼠的这种特性也几乎是个传说,根本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死后变成的新生命体。
更别说碎碎这种不仅能持续活动,甚至还能吸收骨头,就连智慧也在不断提高的生物。
恐怕碎碎的诞生真的和这里有什么莫大的关系,只不过现在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刨根问底。
“那现在……”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段衔星也犹豫了起来,若是碎碎真的是因为这洞府才诞生,那他们把碎碎带走,反而是害了它。
见四人忽然间就变得沉默起来,碎碎歪了歪头,似乎是不理解眼前的几个人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不开心了?
碎碎歪着头骨努力思考了一会,突然咔哒咔哒地跑到食人花王跟前,用骨爪轻轻拍了拍它的花盘。
令人惊讶的是,凶悍的食人花王竟然温顺地低下头,从花蕊里吐出一颗晶莹的种子。
“这是……灵植的谢礼?”黎南烛好奇地凑近观察。
段衔星酸溜溜地撇嘴:“怎么不给我也吐一颗……”
碎碎把种子塞进自己的肋骨间,又跑到月华草旁边,月华草立刻抖落三片银叶,自动飘进段衔星手里。
“给我的?”段衔星惊喜的伸出双手,结果叶片刚碰到手心就化成了灰烬。
“噗——”柳青阳忍不住笑出声,“看来灵植们还是更喜欢碎碎。”
碎碎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又咔哒咔哒地跑到金纹灵芝旁边。
金纹灵芝抖了抖菌盖,喷出一团金粉,把段衔星好不容易洗干净的头发又染成了金色。
“喂!”段衔星欲哭无泪,“你们是不是针对我?”
食人花王的三只眼睛眯成月牙状,花蕊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显然是在偷笑。
祝音希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灵植对碎碎的态度,确实非同寻常。”
黎南烛蹲下身,轻轻摸了摸碎碎的头骨:“你是不是……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碎碎努力理解了一会黎南烛的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种问题对于现在的它来说还是太超前了,碎碎选择直接抱住黎南烛的手。
黎南烛只是闭了闭眼,“碎碎……你要不要留在这里?”
药圃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灵植都停止了摆动,连食人花王都收起了张牙舞爪的藤蔓,只有碎碎尾巴上的铃铛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黎南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就连其他三人也陷入了沉默。
“碎碎……”她声音有些发颤,“这里的灵植这么喜欢你,灵气又充沛……”
段衔星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挠了挠自己还在冒烟的金发:“其实吧,这小家伙留在这儿说不定……”
“而且看起来它们把你当宝贝。”柳青阳裹紧头巾补充道,目光扫过那些安静下来的灵植。
金纹灵芝的菌盖微微下垂,月华草的银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就连食人花王都收起了张牙舞爪的藤蔓,三只眼睛湿漉漉的。
祝音希的玉箫轻轻点在碎碎的头骨上:“若你选择留下,我们可以定期……”
“咔哒!”
碎碎突然整个骨架散开,骨片像被风吹散的雪花般飞舞,又在眨眼间重新组装。
它用头骨死死抵住黎南烛的鞋尖,骨爪紧紧攥住她的裙摆,力道大得扯出几道褶皱。
黎南烛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在碎碎的头骨上,她慌忙去擦,却发现泪珠被骨头吸收了。
更神奇的是,碎碎的骨架上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像是被月光镀亮的瓷器。
“它……”段衔星瞪大眼睛。
祝音希的玉箫转了个漂亮的弧光:“看来答案很明确了。”
“碎碎,碎碎……”黎南烛看着坚定选择的碎碎,突然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很深的地方硬挤出来的,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抱住这具小小的骨架,像是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在这个世界醒来后,她一直活得像个局外人。
知道所有人的结局,知道自己是女主路上的垫脚石,就连师兄们的关心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美好得不真实,随时都会破碎。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个穿书者,居然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被一具骨头当成了归宿。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浸透水的棉花,碎碎冰凉的骨爪贴在她脸颊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穿越以来的所有不安突然决堤。
她想起原着里自己惨死的结局,想起大师兄被追杀时的痛,想起二师兄最后道心破碎死亡的结局,想起七师兄为了给大师兄报仇随后魂飞魄散。
她怕这些人对她的好——那些温暖的、真切的关怀,会是印在话本既定的轨迹上,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小、小师妹?”段衔星的声音难得失了跳脱,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金发上还沾着被电焦的痕迹,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的七师兄,此刻脸上写满了笨拙的关切。
黎南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她死死盯着碎碎空洞的眼眶,那里跃动的蓝火映出她狼狈的倒影。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为什么要选我?”
她知道的。
原着里根本没有碎碎这个角色。
这段羁绊是超出剧本的意外,是命运线外的杂草。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恐惧——如果连碎碎的选择都是被什么无形之力操控的呢?如果这一切温情,终究只是话本作者心血来潮的施舍呢?
碎碎的头骨突然“咔”地歪了歪。
它挣脱黎南烛的怀抱,骨片哗啦啦散开又重组,在她掌心拼出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然后伸出骨爪,轻轻点了点她的心口,又点了点自己的肋骨。
——我选你,因为是你。
黎南烛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她怕这份羁绊太真实,真实到当若是她真的无力改变,若是最终不得不面对原文结局时,会痛得撕心裂肺。
现在,碎碎选择了她。不是因为剧情,不是因为命运,就只是......选择了她。
“碎碎……”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碎碎光滑的骨面,“你知不知道……我其实……”
她突然哽住了。
要怎么告诉一具骷髅,她不过是个看透命运的异乡人?
要怎么解释,她此刻的动摇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太害怕失去?
碎碎歪了歪头骨,眼眶中的蓝火忽明忽暗。
它伸出骨爪,轻轻碰了碰黎南烛湿润的脸颊,又指了指自己的肋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段衔星蹲下身来,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小师妹,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黎南烛猛地抬头,对上七师兄那双澄澈的眼眸,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的人,此刻眼中盛满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我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碎碎再次“咔哒咔哒”颤动起来。
它挣脱黎南烛的怀抱,骨片散落一地,又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重新组合。
这一次,它拼出了一个简单的画面,
一个小小的骷髅,抱着一个圆球,一只手伸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冰冷的头骨。
——那是他们初遇的场景。
黎南烛的呼吸一滞。
碎碎没有过去的记忆,它只知道在那个时候,是她的手指第一次温暖了它冰冷的骨头,这份羁绊如此简单,如此纯粹,与原着无关,与命运无关。
“我明白了……”她将碎碎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骨架传来的细微颤动,“对不起……对不起……”
碎碎用头骨蹭了蹭她的下巴,骨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说:没关系。
祝音希也轻轻开口,“万物有灵,它的选择,就是答案。”
段衔星一把搂住黎南烛的肩膀:“管他什么原因不原因的!现在碎碎选了你,我们也选了你,这不就够了?”
柳青阳也默默解下已经被染的有些绿的头巾,系在碎碎脖子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荧光绿色的头巾衬着白骨,竟显出几分滑稽的可爱。
黎南烛抱紧碎碎,在漫天飞舞的灵植光点中破涕为笑。
碎碎尾骨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像是在应和着她的心跳。
这一次,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这份温暖,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