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朗巴蒂是爱他的吗?她在辗转反侧的夜晚也无数次询问自己。
俄薇从图书馆走出,迪皮姆学院的上空,碎星散落在黑色的幕布上。
酒馆内充斥着劣质酒水和烟草的气味,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米娅披着的外袍布料粗糙,摩擦着她的皮肤,因为过敏而泛红。
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前三天都用于给学生选课,所以从图书馆离开的路上也没有多少人在。只有那些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树木仍然静默地注视着这片土地。
比起直白的拒绝更让人心神不安的是米娅的沉默。昆特·尼尔想,如果她不愿意表露心意,就由他来动手吧,卑劣也罢,恳求也好,他的小姐早晚会敞开心扉。
春日的风已然携带了温润人心的温度,然而当炽热的风袭来时,俄薇还是说出了来者的姓名。
“昆特,我们在这里结束吧。”
“派西维同学,晚上好。”
酒杯中的液体荡起,昆特·尼尔桌下的双手握紧,面上依旧维持着银骑士该有的风度:“米娅,你在说什么?”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她熟悉的身形,垂下的眼帘半遮住了金红色的瞳孔,让他看起来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锋利,反而多了几分少年该有的迷茫:“俄薇,你赌赢了。”
“我会在父亲那边帮你解释这件事,你不会受到任何追究,但你也不再是朗巴蒂家族的骑士了。”桌子的对面,兜帽下的米娅声音坚定,却有水光在眼底荡漾。
湖水的中央,那根魔杖与弓箭在星光下闪烁着光辉,俄薇与派西维走在湖边。“我听安娜说,米娅家里派人来办退学了,和这件事有关吗?”她与米娅的关系虽然称不上是亲密,但毕竟是室友,米娅留给她的印象很好。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你在责怪我?”昆特·尼尔在想,在这里动手的话,他有几分把握,不过无所谓,实在不行他可以求助恶魔。
“朗巴蒂应该不来了,昆特·尼尔不清楚,我懒得管他。”派西维说起他有些不耐烦,这家伙把灵魂卖给他了居然还想要未经他允许放弃生命,真以为和恶魔的交易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米娅好似听见了他心里的话:“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昆特,你也别想要再带我走。”
“所以为什么呢,她愿意为他摘花,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换取见他一面的机会,这不算爱吗?”派西维在月光下的神情认真,好像真的在思考着困扰许久的问题。
“你在骗自己吗?米娅,承认吧,你爱我。”
“我不清楚呢。”俄薇摊开手,她也就是个实战经验为零、理论头头是道的狗头军师,“但是,凭我对米娅的了解,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天真,家庭与迪皮姆学院对她的教育让她除却自身的美貌与地位依然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人。”
“我知道离开朗巴蒂家族的环境很糟糕,但是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依然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她会想好自己应该走什么路。”
昆特·尼尔那点在看到她眼神时燃起的希望又在她失望的神情中熄灭。“我承认我爱你,昆特。可是你对我的爱不是我能接受的。”
派西维沉吟片刻:“好吧,我理解不了,你们人类总是在说爱会带来奇迹,可是看起来这是可以被放弃的东西。”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再给我些时间,告诉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正。”昆特·尼尔轻柔地为她拂去眼泪,低声细语,仿若诉说情话。
俄薇想起那个阴雨的夜晚,在步向死局的路上,途经之处的那一抹花香。甚至在埃尔多里昂教授和加文教授检查阿拉克里的尸体时,他们还发现了她送出去的,连她都没有预料到的魔药。
米娅也知道自己在贪恋着脸颊传来的温柔,那些悸动早就开出了花,她从未否认自己的感情。她的确曾经感到迷茫,但是在看到那月光下几乎透明的花时,她便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她爬上了悬崖:“不相信我的是你,不相信你的也是你。是你在怀疑我的爱,所以你可悲地向恶魔求助。”
俄薇不知道米娅是如何找到那些机会的,但是俄薇知道,米娅足够果断也足够有耐心,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动手做了,她从不畏惧风险。
“我做过了努力,是你没有回应我。所以我也不想再得到你的回应了。”她不敢去看他,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依然害怕自己心软。
“派西维,我听说恶魔能看出每个人身上的情绪,你在看尼尔同学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俄薇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我拦不住你了是吗?”
“兴奋、喜悦、激动、疑虑、焦急、痛苦。”派西维勾了下唇,“怀疑与痛苦会引来恶魔,所以对于人类来说这是爱吗?”
“放我走吧。我现在依然爱你,但我是朗巴蒂家族的女儿,我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的确享受贵族的生活,所以朗巴蒂家族的领地内不会有贫穷出现。”泪水模糊的视线下,眼前的身影与记忆里一路相伴之人的身影重合,米娅却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如果这是女神赐予人类的祝福,这份祝福为何让人自甘堕落到向恶魔祈求。”派西维记得自己告诉昆特·尼尔,可以帮他带走米娅并清洗部分记忆时对面的神情,恶魔虽然没有办法让人爱他,昆特·尼尔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朗巴蒂眼里只有他。像是精神力耗尽般双眼失神,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落泪,过了很久才摇头。
“她并不是不爱我,只是相比于我的爱,她有了更爱的对象。”所以他放她走了,昆特·尼尔不想看她哭了,他的小姐不应该因为他的年轻狂妄而落泪。在他还没学会如何爱人的时候,他的小姐已经迈出了很多步,在远方没有等到他。
“也许你去问问尼尔同学会得到更多答案?”俄薇记得当时的赌约里没有解释这一项,她深知自己在爱人与被爱方面都有太多要学习的了,死亡带给了她重新学习的机会,然而她仍然需要时间。
俄薇能看清那双曾经魅惑过她的眸子深处冷漠的探究,像极了拿小鼠进行实验的朋友的眼神,也许她在实验室里也是这副样子。
这样也挺好,至少可以维持住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关系。
她这样自嘲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