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突然剧烈摇晃,伴随着物品倒塌的闷响。江余猛地掀开帐帘冲出,像只受惊的鹿扎进浓稠的黑暗里。
“哈……跑啊,像小时候那样。”时降停的声音从后方飘来,带着愉悦的颤音,“你逃,我追——”
语调突然淬了冰,“不过这次,抓到就杀了你。”
夜风裹着腐叶拍在脸上,月光被树影割得支离破碎。
江余的脚踝不断被无形荆棘勾住,却不敢停下——身后枯枝断裂的脆响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仿佛猎人在享受追捕的乐趣。
夜风呼呼作响,月光凄惨照在大地上,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乱冲在迷雾之中,寻不到方向。
江余哪里知道自己跑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要离时降停更远些!
现在时降停既然已经变成了鬼这种非自然生物了,那么他存在的意义——
就只有杀了自己,他要复仇。
所以江余不敢奢求他半点的怜悯,与以往的童年友谊。
一如当年,江余不顾童年友谊的情面,对他下手一样。
无奈,事情早已成定局了。
跑着跑着,大概跑了八百米吧。
“砰!”
额头狠狠撞上树干,江余眼前炸开金星。他踉跄着扶住“树干”想借力,掌心却触到冰凉的肌肤。
“选好了吗?”时降停将他困在树与自己之间,手指温柔地梳过江余汗湿的鬓发,“天堂还是地狱?我带你去。”
记忆突然闪回十三岁的那天。蝉鸣声中,两个少年坐在床上。“阿余,”时降停曾这样问,\"你喜欢天堂还是地狱?\"
当时江余怎么回答的?
“你去哪,我就去哪。”
而现在——
“反正不与你一起。”江余喘着气说。
时降停的笑容凝固了。
他掐住江余后颈迫使他抬头,月光下终于露出鬼相:左脸爬满蛛网般的黑线,双瞳变成浑浊的灰白色。
“真遗憾。”他叹息着收紧手指,“我们不是约好…要永远在一起吗?你可不能失言啊。”
“现在不一样了!时降停!我……我还是个活人!”
江余颤抖着,艰难吐出这句话,满心罪恶感,可他就是自私,他还想活下去!就算他死了报了仇,时降停也活不过来!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呢?
“不一样?”时降停指尖轻轻滑过江余剧烈起伏的胸膛,“这颗心脏还在跳呢。”话音刚落,手掌猛地收紧,“要我帮你让它停下来吗?”
两人对视,沉默如潮水,将他们紧紧包裹。
时降停仰头,望向月亮。
“嗯,我是个死人。”
江余听到这话,内心恐惧瞬间爆棚。还没等他回过神,时降停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吧。”
江余来不及反应,黑暗深处,突然伸出无数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四肢,发疯似的往黑暗里拖。
“啊——不!时降停——!”
泥地上,一道道拖痕格外刺眼,江余被硬生生扯进黑暗,消失得干干净净。
时降停轻声呢喃:“江余,江余,呵,江余不存在了。”轻笑一声后,也缓缓走进黑暗。
从那以后,江余就被囚禁在梦境中,受尽折磨。
黑夜无声度过,一晃到了第六天,李程等人从山上平安归来,可每个人都神情恍惚,像丢了魂,走路都跟梦游似的。
仔细一瞧,他们脖子后面都莫名出现了黑色斑迹。
回到原来的露营地,李程他们才慢慢回过神,招呼江余下山,这才发现他不见踪影。众人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们心里清楚,要是被江余的母亲知道,是他们把江余一个人丢在山里自己上山的,肯定没法交代。
所以面对警方询问时,他们一口咬定,从一开始到最后,大家始终都在一起行动,是江余半夜突然离奇失踪,还强调是江余自己愿意的,就想撇清责任。
谁能想到,这一消失,江余竟整整半年都没了消息。
…
回忆结束。
病房里,江余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向李程等人讲述完自己的经历。
当然,他巧妙地隐去了被鬼怪抓走的部分,而是这样解释的:第五天清晨,他发现同伴们不告而别,惊慌之下决定上山寻找,结果迷路摔下山坡,与外界失联了整整半年。
这个解释确实很牵强。
但总比“我被厉鬼抓去山庄囚禁”听起来合理得多。
“半年?!”李程瞪大眼睛,“你就在山洞里活了半年?吃什么喝什么?”
“总能找到些能吃的。”江余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摔断了腿。”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在演荒野求生吗?半年都找不到你?”
江余平静地反问:“你们是愿意相信我不慎摔下山坡,还是愿意相信我被恶鬼抓走了?”
“当然是摔下山坡啊!”
“就是这个解释。”
李程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两个说法都显得不太可信。但人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至少洗清了他们的嫌疑,至于外界的猜测,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别想再和我们一起出去了!”李程气急败坏地说,“差点被你拖下水!”
江余微微一笑:“好。”
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李程一行人准备离开。秦择站在门边,平静地为他们拉开房门:“请。”
李程对这位俊美的护工毫无好感,他向来平等地厌恶所有长相出众的人:“用得着你献殷勤?我自己没手吗?”
阳光从走廊斜射进来,刹那间照亮了他们后颈上几块若隐若现的青斑。
随着这群人的离去,病房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江余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方才讲述的版本与真实经历相去甚远,却让他不得不重温那段被掳走前的记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咔嚓”一声轻响,是秦择将李程咬过一口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男人默不作声地取出小刀,开始削一个新的苹果。
“不用了,”江余出声制止,“我不想吃。”
“好的。”秦择动作一顿,将苹果稳稳放回果盘,而后静立一旁,等待下一个指示。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气味并不甜腻,却让江余没来由地感到不适——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喷洒的。
“下次换瓶淡点的香水。”江余随口说道。
秦择闻言抬眸,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江余一眼,轻轻颔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