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雨带队离开后,江志华抱着一摞浸透雨水的图纸,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徐志海的办公室。
潮湿的图纸在桌面上摊开,红蓝铅笔标注的线路图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徐厂长,向阳街的情况比预想的还糟。”
江志华的工装裤还在往下滴水,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霭。
徐志海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拭镜片上的泥点。
二十分钟后,他与宋东方跟着江志华重返向阳街。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僵在原地 —— 曾被砖瓦厂削去棱角的三座山,如今只剩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如断齿般孤立,其余山体被泥石流彻底吞噬。
一号平房旁的山坡像被巨兽生生啃去半边,裸露的土层下,碎石正簌簌滚落,在泥泞中砸出一个个深坑。
“改道吧。”
徐志海用脚尖踢开半截生锈的窗框,碎玻璃在泥浆里泛着冷光,“这里的地基早被挖空,就算重建也是悬在头上的定时炸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又一块磨盘大的碎石裹挟着泥浆滚落,惊起一群盘旋的乌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灰沉的天幕。
与此同时,王忠兴正带着一队人马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两辆拖拉机喘着粗气碾过积水,车斗里的柴油桶与发电机碰撞出哐当声,帆布下露出的白菜叶随着颠簸轻轻摇晃。
“都检查好装备!” 王忠兴扯着嗓子喊道,他的安全帽檐上挂满水珠,“前面就是裴屯北沟,情况不明,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当 “裴屯北沟” 的木牌出现在视线里时,浑浊的河水已漫过路基,将去路截断成一片翻滚的泽国。
对岸的房门突然撞开,魏秋元光着膀子冲进河里,裤腿被水流鼓成气囊。
他每前进一步都要奋力蹬腿,水花劈头盖脸砸下来:“王队长!电线杆倒了大半,粮食早见底了!”
王忠兴盯着河面翻涌的漩涡,眉头拧成死结。
当魏秋元提出用绳索渡河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后勤的拖拉机手。
那人往后缩了缩脖子,工装裤还在往下滴水:“天都快黑了,这水急得能卷走牛!再折腾真得睡野地了!”
其他队员纷纷低头,手中的工具无意识地刮蹭着车斗铁皮,发出刺耳的声响。
魏秋元心里冷笑一声,接过抛来的绳索时故意将麻袋扛得笔直:“不用麻烦领导,这点路我熟!”
河水瞬间漫过胸口,麻绳深深勒进肩膀,他的身体在激流中剧烈摇晃。
王忠兴攥紧拳头来回踱步,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直到看见魏秋元踉跄着爬上对岸,他才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回程路上,拖拉机的前灯扫过坍塌的输电塔,歪倒的电线杆如同被折断的芦苇。
机电车间的抢修队正打着手电排查线路,焊枪的火花在雨夜里忽明忽暗;后勤处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与争吵声此起彼伏,工作人员对着密密麻麻的安置名单焦头烂额。
“向阳街的王婶又来闹了,说临时安置房漏雨!”
“团结街养殖户的补偿款还差三成!”
此起彼伏的汇报声里,负责安抚家属的干事红着眼眶推门而入,手里攥着浸透泪水的手帕 —— 刚刚又有位老母亲哭昏在临时灵堂。
随着水位渐退,女儿河露出布满裂痕的河床。
石嘴岩的巨石歪斜着卡在坡边,像一颗破碎的牙齿。
河底游过几条灰黑色的鱼,尾巴扫过漂浮的衣物残片。
而在山坡上,蛇从坍塌的洞穴爬出,吞吐着信子游过被冲毁的梯田。
失踪者的家属们沿着河岸日复一日地寻找,他们的呼喊声与河水的呜咽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七天后,当最后一具遇难者遗体被找到,平顶后山的灵堂前摆满了白菊。
宋东方站在新立的烈士碑前,看着远处铁路桥上飞驰而过的列车。
桥下的河水泛着铁锈色,冲刷着岸边新刻的碑文。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土堆里,一株野百合正顶着泥浆悄然绽放。
另一边,郑维岩的轧钢厂里,工人们正挥汗如雨地清理废墟。
倒塌的简易棚下,露出被泥浆掩埋的机械设备。
“都加把劲!” 郑维岩踩着满是油污的雨靴,用铁棍撬开变形的铁板,“把这些铁疙瘩挖出来,咱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张!”
两周后,当第一炉钢水在新厂址的熔炉中翻滚时,远处的平顶后山又多了几座新坟,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