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知礼,南靖靖元帝第三子,我母妃是一个小小琴师,于宫宴中被靖元帝一眼看中,入宫后也受了一段时间恩宠,但没过多久就和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一样,被厌弃了。
我三岁那年,母妃病逝,皇宫的冬天格外的冷,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在太后的宫殿里,那个祥和的老妇人抚摸着我的头,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后来太后就以调养身子的理由将我留在了宫里,她请夫子教我读书识字,记得我的喜好,除此之外,与我一同陪在太后身边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她也是靖元帝的孩子,只不过与我不一样的是,她极其受靖元帝喜爱。
南靖昭明二十四年,太后病逝,靖元帝大悲,改年号为永乐。
永乐一年,十七岁的我被封为了端王,自此在皇宫外安府,被封了王,大体上就是丧失了皇位的竞争权,再加上我并不讨靖元帝喜爱,我的那两个哥哥和朝臣们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秦知妍倒是时常来我府上找我,她性子洒脱,不喜拘束,而我性子冷淡,又因为身体原因不喜跳动,所以时常会听见她说我无趣。
“日后哪家姑娘嫁给了三哥你,整日待在府里不得无趣的发霉。”
“我以后一定要带着嫂嫂多出去走走,哪有像你这么无趣的人。”
我每次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在旁边说累了自然而然的就闭嘴了。
我就这样待在端王府里整日喝茶看书,无聊起来就在园子里种几株花草,偶尔听秦知妍发一下牢骚,日子也算闲逸。
直到那天下午秦知妍再一次闯进我的书房,这次她难得的没有对着我说无趣,而是不停的骂着一个叫沈泠的人,直到天色变暗才停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沈泠这个名字,秦知妍一堆话说下来,我却觉得沈泠没有说错什么,反而觉得他这人有趣极了。
其实从秦知妍口中得知街边对沈泠的传言时,我便已经可以从中窥见沈泠日后的路,那时我便想,这样一条路,那个世人追捧的状元郎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后来监察御史杨棣触怒靖元帝,沈泠无诏归京,跪在宣政殿门外。
那几日的天气格外燥热,每一刻都让人难熬。
许久没有见过的靖元帝突然诏我入宫,我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他却只是叫我一起下棋,沈泠没来之前 ,我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只能说是无功无过,靖元帝也不急,每次都在可以赢的时候露出一个不能忽略的破绽,让我不得不在那一处落子。
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得知沈泠跪在门外的消息后,我原本就不在棋盘上的心思更加分散。
“再不用心,你就输了。”
我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靖元帝,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按照我之前的想法,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落在一个掀不起任何波澜的地方,然后站起身说一些恭维的话,转身离开。
可莫名的,我想起了还跪在外面的沈泠,窗外突然下起的雨让人心烦 ,原本应该落下的棋子换了个方向,下在了其他地方。
靖元帝看着落下的那步棋,问我是不是认识沈泠。
哪有什么认识,只不过是对他的事比其他人要有兴趣一些罢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泠,难得狼狈的沈泠,没有人知道我那时平静外表下的喧嚣,那一眼,好像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内心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
我开始刻意关注沈泠的消息,开始担心他,开始费尽心思的接近他,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沈泠太忙了,他忙着查案,忙着救人,后来又远赴边关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名扬天下,成为了南靖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权臣。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样的人我该怎样才能让他分一丝光亮给我呢。
我不得其解。
后来最有望成为太子的大哥也死了,平日安静的端王府一夜之间成为了朝臣们的眼中珍,来访的人每日数都数不清,以往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也全都找了上来。
唯有沈泠,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等到沈泠。
他难道不想要权力吗,如果他想的话,那个位置我也可以坐,他想要的东西我也能给,他只需要分一点目光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这样就足够了。
没有任何意外,靖元帝寿宴结束后昭告天下封我为太子。
他死前的那一晚诏我入宫,往日难以捉摸的帝王在那一刻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备,他和我说了很多,他说蒋澜有才,比沈泠更适合以后的南靖,朝中所有事情,他都一一告诉了我。
“沈泠不会成为阻碍的。”
他这样说,我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可在这之后,靖元帝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看透了我心中的阻碍一样,就好像在告诉我成为帝王必须要放下什么一样。
可对于沈泠,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一直对靖元帝死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王喜在靖元帝死后就消失不见了,无可奈何之下,我找到了沈泠。
我看着坐在我面前的人,他还是如以前那般,但又有一些不同。
听完我说的话后,沈泠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我,良久,说道:“陛下不需要为这件事而忧心的。”
话音刚落,我心里所有肮脏的心思仿佛都被搬到了太阳底下,无处可逃。
“沈民则,我是在担心你。”
沈泠闻言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唇角依旧挂着那应付人的笑容,“先帝若是还在世,大抵会后悔自己将皇位传给你。”
我不解,“你什么意思?”
“陛下想知道先帝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沈泠说道,“臣告诉陛下就是了。”
“臣中毒已久,现如今已武力全失,死期将至。”
死期将至?
我看着面前无比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人,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周围安静了下来。
聪明如沈泠,或许早已预知到了命运的死局,并且无比清醒的计算着自己剩余的时间,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极致。
怎么能有人对自己这般心狠?
“你……为什么告诉我?”
事到如今,我不相信面前这人对死亡有任何恐惧,又或者说对我有任何怜悯,可怎么办呢,哪怕他说出这句话是带着目的的,我也愿意将性命全权交付到他的手上。
“陛下如果觉得愧对于臣,臣只希望,臣死后,陛下能善待朝中沈门子弟。”
沈泠看着面前的年轻帝王,无比坦荡。
我沉默了许久,忽的低笑起来,这算什么事。
我多年以来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在沈泠眼里早已显现出来,没有戳破,没有意外,只是在死前坦荡的拿出来做最后的筹码。
沈泠对任何一个人都无比宽容,可偏偏对我,没有丝毫怜悯,不给一丝念想。
“沈民则,我会恨你的。”
心里的无奈驱使着我说出了这句话,以此来伪装出一副铠甲,仿佛从此以后就能将他从心里拔出来。
“陛下,恨一个死人是没有用的。”
我看着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很忙,挂心着身边的人,忙于政治,心系百姓。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不是皇子,不姓秦,没有坐上皇位,我是不是也能在平常的一天搭着他的肩膀叫一句民则。
大部分人的死会让亲近的人丧失活下去的希望,但还有一些人的死能让人在心死后继续活着。
沈泠就是这一种人,他的死没有带走任何一个人,但同样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大病了一场,梦里浮浮沉沉,我梦见了母妃,梦见了沈泠还梦见了太后,到最后醒过来,守在床边的只有秦知妍。
我说不清我对沈泠到最后是爱多还是恨多,但自此之后,每每见到与沈泠有关的人,都会不自觉的宽容两分。
那时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爱那明月,也恨那明月独独不照我。
秦知妍一生都没有被什么束缚,南靖繁华不需要什么和亲,她可以选择她可以选择的一切,三十岁的生辰宴她在京都城内放了三个时辰的烟花,京都城内所有的人都挤在街头仰望着天上绚烂的花火。
烟花声中,她转头看着我,眼里少了些许少时的肆意,添了几分悲情,对我说道。
“总觉得,沈丞相那样的人,不该是这一种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