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棋第一次进玉祈府,就被千年大派的气势深深折服了。
他被解悠暗中关进地牢里,这一关就关了小半个月。各种折磨手段都用尽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直到解悠玩腻了,准备杀他而后快时,他师父张灵玉居然回来了,据顾清秋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倒是他自己,伤的比师父还要重。本来张灵玉回玉祈府没打算带着他,想让他在抓妖局养养伤,但又鉴于自己失踪的这些天他受的苦,只能顺路带上。
按辈分杨舟棋算老掌门的徒孙,于情于理都该去玉祈府吊唁的。这可怜的师徒二人受尽了苦难,打算在玉祈府休养一阵,可没想到挨千刀的顾清秋也跟来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二人注定过了头七就得离开。
杨舟棋给未曾谋面的师祖上完香后,磕了三个响头,在张灵玉的示意下,跪到了他的身后。顾清秋只是出于晚辈的敬意,象征性的上了炷香,就守在了岐山殿门外。
张灵玉还未来得及擦干眼泪,就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呐喊,却被门口的顾清秋拦住了。
“灵堂门前不得高声呼喊。”
被顾清秋拦住的弟子显然是知道这条规矩,可事出突然,又不敢坏了规矩,只能急赤白脸的给顾清秋解释道:“大小姐朝着岐山殿来了!”
顾清秋一听这熟悉的名字,脸色比心情都变得快,只见一片黑云压顶,他哼了一声,道:“来就来了,你喊什么。”
“关键是,大小姐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来者不善呐!”
顾清秋面色如常,“她善过吗。”
弟子被问急了,近乎哀求着看着顾清秋:“这位兄台,你就给大少爷说一声吧,大小姐她……”
“好了,让他走吧,我知道了。”
殿内悠悠之声传来,那弟子像是受到了什么解脱,连忙鞠躬道谢,说罢一溜烟儿就跑得无影无踪。顾清秋的身子朝殿内稍微侧了侧,眼神中夹杂的竟是无奈,朝杨舟棋招了招手,道:“出来。”
杨舟棋有些疑惑:“我?”
“不然呢。”顾清秋瞥了他一眼,又朝张灵玉说道:“我就先带着他撤了,免得见了她再打起来。”
张灵玉点点头,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杨舟棋站起身来朝棺椁处鞠了一躬,便跟着顾清秋退了出去。他在抓妖局就听过她的名号,三界之内都要尊称一句大小姐的存在,是张灵玉时不时挂在嘴边的完美师妹。但好像顾清秋跟她过节不小,从来没在他口中听的一句好话。他不禁有些好奇,边走边问道:“那个大小姐,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怕她?”
顾清秋冷哼一声,脚步未停,“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谁不怕。”
“你也怕她?”
顾清秋不语,闻言转身看向他,但冰冷的眼眸中终于夹杂着一丝疑惑。或许杨舟棋真的不知道自己昔日的思念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小姐,他看着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如果没记错,按辈分,她算你的师叔。”
杨舟棋有些听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见他不说话,顾清秋站在柱子后面,朝大门处递去个眼神,道:“看,那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大小姐。”
虽然顾清秋说的很不好听,但杨舟棋还是好奇的躲在柱子后面朝门口看去。
“哦,应该是你的师叔。”
顾清秋看着杨舟棋愣在原地的神情,甚是满意。
杨舟棋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重逢的场景,如果戴曦烨幸存下来的话。自己也许会泪流满面,也许她早就不记得这些事情。他很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最终困住他脚步的是一种无知的束缚。他就在柱子后那样的看着戴曦烨英姿飒爽的迈进岐山殿的灵堂,身后跟着的男子也自觉的站在了外面。
那男子是……
顾清秋看透了杨舟棋的想法,不用他问,直接开口解释道:“那位是公子血染,魔道的核心高层之一。”
“魔道的?”杨舟棋皱了皱眉,“魔道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那你得问问你师叔喽,”顾清秋说,“也许是因为他是萧执的原因吧。”
萧执!
杨舟棋猛的一回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顾清秋,“你当时也看到了?”
顾清秋撇了撇嘴,“我没兴趣。”
看着戴曦烨进入灵堂,萧血染便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不算客气的视线和嚣张的语气。他略微侧目,看向那处。
顾清秋此时也看向那处,跟萧血染四目相对。不知为何,萧血染不由自主的走过去,站在距离顾清秋不足三步面前。
面对那股尊贵而漠视一切的气质,杨舟棋感受到了些许压迫感,是顾清秋所不能及的。这男子生的实在是俊朗,比他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有风度。杨舟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顾清秋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萧血染,没有感情的开口道:“如今玉祈府当真是门槛低的离谱,就连魔道中人也能随便踏足。”
萧血染扫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眼神放在杨舟棋身上。
“什么东西都能对这里评头论足,确实不高。”
顾清秋眼神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冷笑一声,“公子大老远的来长安,不会是来找架打的吧。”
萧血染只是淡淡的看着对方,就好像在他眼里只是一只蝼蚁。
“大小姐的手下败将,我倒是也没兴趣。”
顾清秋呼吸一紧,手里隐约召出阵阵剑气,杨舟棋赶忙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唤道:“这是在灵堂,不可乱来。”
顾清秋咬紧了牙关,杨舟棋紧紧拉着他,倒是不担心顾清秋会出手,他更担心这位公子血染。但他的担心似乎完全没由头,萧血染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二人一眼。
“叛徒之辈,何足猖狂。”
说罢,萧血染冷哼一声,离开了前庭。
……
殿内,灯火通明,张灵玉跪在地上,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擦干了泪水,站起身来看向她。
“阿烨……”
戴曦烨无视他,跪下磕了三个头,点了几根香替他上着,行云流水般的做完这些,跪在原地,也不动弹。
“你来干什么。”
张灵玉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皱了皱眉,道:“你才不该来的,且不说正道对你现在的身份颇有微词,怎么还把魔道的人带回来了?”
戴曦烨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的问道:“你若是来了,抓妖局那边该当如何?”
“这……我自然是有理由。”
张灵玉此番回长安,乃是硬顶着压力和责任,义无反顾的带着杨舟棋走了。他现在与玉祈府早已无甚关系,顶多提起来说是儿时的早教机构也不为过。可如今玉祈府和抓妖局的关系势同水火,在这种节骨眼上光明正大的回来吊唁,这不是明摆着在抓妖局大喊我是奸细吗。
戴曦烨抬起头来,眼里尽是冷漠。
“张灵玉,你做事为何还要如此不计后果。当年我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晚课,你可还记得师父说的话?”
张灵玉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她突然谈起这个,“怎么敢忘。”
“那你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在抓妖局待一辈子,不要总是跑出来惹是生非。”戴曦烨的话语尽显冰冷,“师门上下为了你做出多少努力,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张灵玉提及如此,心里的苦涩泛上心头,望向戴曦烨的眼神带了些许心疼,谁知戴曦烨皱起眉头,脸瞥到一旁,“不要拿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那你呢。”张灵玉眼睛有些湿润,“你不想让我涉险,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受苦。”
戴曦烨沉默一时,她此时想说的太多太多,可最后还是化作一句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
张灵玉现在又心疼又生气的,“什么叫应该的?你难道天生就欠我的吗?”
“是啊。”戴曦烨抬起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那样坚决,“当年师父选择让你走,那你就应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让我在痛苦里还要再担任起对你保护的责任。”
“张灵玉,你不要太自私了。”
当年的选择,若是能重新选择,张灵玉一定不会选择离开。可惜,可惜。
当年的戴曦烨刚刚夺得正道大会魁首,师父将本该许配给张灵玉的龙师大人之位,给了她。张灵玉第一次跟师父起了争执,觉得甚是不公平,在正清门大闹一番,愤然离去。戴曦烨害怕真出什么事,找到师父拒绝这个位置,师父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温柔的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戴曦烨后来无数梦回,那分明是愧疚和怜悯。从此她永远痛恨可怜自己的人。
最后张灵玉回来了,回来的那天是他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上晚课。师父同意了张灵玉去西川,离开后戴曦烨不日就继任了龙师大人。
那晚师父说了很多,直到张灵玉睡着了,师父才对戴曦烨说了实话。
“龙师大人一位是龙潭,是虎穴。阿烨来日若遇困难,切记不要记恨师父。”
戴曦烨当时年幼,只知道师父许她重任,乃是认可她的意思,又哪里觉得会记恨。那时玉祈府所有的担子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无论荣华还是苦难,老掌门做的因,其实全都是她一个人的果。
师父当年早已料到玉祈府会衰落的未来,才会这么做出决定。张灵玉西川一行失踪回到抓妖局,明面上受了苦,可张家在京城和抓妖局的影响力,足够他后半生平安顺遂。却是可怜了她,年纪轻轻饱受无尽算计和漂泊之苦,甚至性命之忧。
难怪张怀楚当年誓死要保护她,怪不得。
心底的酸涩划过,戴曦烨抿了抿嘴,她不恨,若没有张灵玉和师父,她早就死了。只是有些感慨,如果换来生的代价是棋子,是火药,那么这样生的意义还有多少呢。
她不想再研究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眼底清泪掉出一滴,她已经极力忍耐了。张灵玉沉默不语,半晌,扭身离去。
戴曦烨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当年自己跪在师父面前,恳求他放过夏择凌。
像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回答都是一样的沉默。
不久,一阵大风刮进灵堂,刮的戴曦烨秀发飘散,火烛忽闪忽闪。
“师傅可是怪我凶了师兄两句?”
戴曦烨垂下眸子,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是为了师兄好。他不能一直活在我们的庇护下,我也终会有消失的一天。”
“不过您放心,只要我戴曦烨活着一日,定不会让师兄受一丝委屈。”
话毕,那阵狂风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就连被刮乱的东西也物归原位。
但乱的只有戴曦烨的头发。
半晌,名为羡慕的泪水掉在地上,想起那封遗书,全篇不过几百字,皆是对保护张灵玉的提点。甚至连继任掌门之事也是一句带过。
“哪怕是念一念我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