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名字里面有个“莲”字,因此在村里也有个外号:肥婆莲。
她家就在巷口数过来第三家,是栋三层的自建房。房子外观还算新,院子也维护得干净整洁。
此刻,除了仓促不安的狗叫,叫骂声响彻整个小院。
“够了!你看你,十足一个母夜叉!平时脾气大,嗓门粗,在家里什么都要你说了算!我,我已经忍了多少年了!”
说话的人站在院中,正是胖婶的老公。
“番薯昌,你黑心烂肺!苏岗村陈世美!不,陈世美都比你强。瞧你那猴样!上个夜班都嫌累,走两步都喊喘!你别是给小姑娘骗了,给人养孩子吧?!”
胖婶明晃晃讽刺对方戴绿帽。
气得番薯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胖婶乘胜追击,将腰一叉,中气十足。
“老娘嫁给你时,你又穷又瘦!别忘了,家里盖楼还是我跟娘家借了钱!现在,谁要分走我和孩子的拆迁款,我弄死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番薯昌哪里是老婆的对手,只能反复念叨着:
“离婚!必须离婚!”
“你敢?!”
胖婶冲进屋子旋即又跑出来,手上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砍骨刀。
吓得番薯昌直往门外窜,嘴里喊着:“杀人啦!疯婆娘杀人啦!”
“呸,没卵用的东西,老天爷迟早打雷劈死你!”
一时没人敢上前拉架,都怕气头上的胖婶不小心砍错了人。
毕竟肥婆莲的战斗力在苏岗村是能排得上号的。
而院子深处,几名医护则在吃力地将躺在地上的老头抬上担架。
苏禾和刘晓英站在围观的人群外圈,只能依稀看到晃动的人影,事情的原委倒是了解清楚了。
番薯昌,也就是胖婶老公,年纪也有五十多了,一直在附近的工厂打工。
胖婶在家没有工作,但她将公公照顾得妥当,又操持着家务,将三个孩子拉扯大。 最小的儿子都已经中专毕业工作两年了。
在外人看来,一家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和和美美。
谁知,这番薯昌今日喝了点酒,竟然开口就说要离婚。
胖婶当然是不干了,连老爷子也大骂儿子荒唐。
一问之下,就是这老番薯在厂里认识了一个外省过来打工的厂妹。
不知道怎的,两人一来二去好上了。
小三还有了孩子,都三个月了。
原本番薯昌是又慌又怕,想跟小姑娘断了。可刚好赶上天上掉馅饼——拆迁了!
拆迁意味着什么?——他有钱了!
发财了,换个老婆,再多个儿子,人生快乐事也!
“那老伯怎么回事?连救护车都来了,两人还不消停?”
“听说是老头子去劝架,摔了一跤。不过人应该没什么大事。”
“这种事,我们今天才聊过呢,没想到……”
一旁的大婶低声说着,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嘲讽。
看得苏禾和刘晓英直皱眉头。
人性中有一种恶,看不得别人好——在这里则表现为:落井下石。
几个大叔的话更让人咋舌。
“有了钱,谁不想享受一下?他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照我说,番薯昌还是太笨。这种事得偷摸着来,先哄着黄脸婆去把离婚证扯了,转头再把人接进门不就是了。”
“对!就算肥婆不同意离婚,外面一个善解人意,家里一个操持大局,两全其美岂不更爽歪歪?”
……
苏禾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难怪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拆迁还没成功,钱还没到手,就想着打发了发妻,甚至还想享齐人之美。
让人作呕。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两名男护工抬着担架,另有两名医生模样的一路护着,将病人从屋里抬了出来。
苏老伯腿上做了简单包扎,有气无力地朝上躺着,时不时痛苦地哼一声。
老人家七十有八,摔一跤可大可小。
番薯昌和胖婶暂时停火,一前一后趿拉着拖鞋也跟着走了出来。
见几个男人挤眉弄眼,胖婶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这么兴奋咋不喝口农药冷静一下?”
还在打趣的人将头一缩,立马安静得像鹌鹑一样。
苏禾忍不住在心里猛夸。
胖婶,骂人境界真是高。
她骂得还思路清晰,一秒十喷,真是沁人心脾。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人已走远,站在人群前头的苏安康这时才慢悠悠地出声。
他这个村长兼村委会主任,做得可真是轻松。
该出来劝架的时候当隐形人。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又跳出来找存在感。
苏禾对自己这位大伯的评价是:滑头。
“村长,你也说说肥婆莲吧。这婆娘也太凶悍了。活该她男人不要她!”
“对!别带坏我老婆!”
有人忍不住告状。
“嗯。是该说说她。”
苏安康一本正经得将手背到身后。
“阿昌虽然有错,可胖婶也有不对的地方。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要维持好一个家,总得有人牺牲下对不对?侍奉公婆,养育孩子也是应该做的。这个时候拿出来说,没必要。”
他又转向其余人。
“其他人可不许这样了。有什么幺蛾子都给我憋着!拆迁在即,要家和万事兴才好!耽误了村里人发财,可就不是一句抱歉能收场的!”
……
“安康说得对!”
“我们听村长的!”
“没戏看咯,走咯!”
大伙点着头,拉起家里老婆孩子,慢慢四散回家去。
苏禾强忍着厌恶,拉起刘晓英也埋头往家里跑。
她不是怕碰到苏安康,而是看到他就恶心。
刚才那番话听上去义正严辞,细味之下其实恶意十足。
明明是这家男人不成器,怎么说得胖婶才是罪大恶极?
想息事宁人,不批评处罚过错方,却要受害者好好反省?
天理何在?
回到家,母女俩也没有了继续吃晚饭的胃口。两人默契地收拾起了碗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良久,一直缄默不语的刘晓英终于开口:
“囡囡,我们不要安置房。妈听你的,咱拿了钱,搬出去住。”
苏禾洗好碗,给老妈递上切好的西瓜,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难免摸不着头脑。
“妈,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刘晓英吐出一口气,苦笑一声。
“今晚上这一出,妈算是看明白了些。”
她曾经听过孟母三迁的故事,但直到现在才觉得理解了那位母亲的意思。
以前只觉得大伯哥和那些村里人说话做事欺软怕硬,不太靠谱。
可现在,今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连每一个标点符号,她都觉得聒噪,刺耳。
再看看自己女儿,那么优秀,那么好,以后如果让她还生活在这些人之中,是不是某一天也会变成胖婶那样?在这群臭男人之中,遭受他们的评头论足?
刘晓英觉得自己嘴拙,说不清楚。
但为了女儿的未来,直觉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就像咱们去火锅店一样,花点钱到包间,安静,私密,不用在外面被醉汉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打扰。”
刘晓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反正我们现在有钱了,妈要跟你一起去包间!”
苏禾忍不将最大块最中间的西瓜放到妈妈手里。
“刘晓英女士,恭喜你,你开窍了!而且总结得非常好!奖励你吃瓜!”
实际上,苏禾也是这么为母亲着想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就是阐明了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一个再出色的人,特别是女人,长期在恶劣的人际环境中摸爬滚打,总有一天会被磨得黯淡无光。
如果你发现身边,让人烦心的事和人特别多,不一定是自己有问题,而可能是所处的环境有问题。
苏禾很高兴老妈终于跟自己想到了一块。
“还有,你以后找对象也是,别找条件比自己差的!像胖婶那样,你说,这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刘晓英被这一天听到的各种“出轨”、“小三”事件给刺激到了,忍不住又跟女儿絮叨。
“但也别找条件高太多的。婚姻啊,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才能长久。”
“知道了!凤凰男不要!妈宝男不要!找我要钱花的都不要!”
苏禾吐了一圈西瓜籽,又拿起一块开啃。
她在心里默默描绘了一圈理想男友。
首先得长得顺眼,身材好,有一点钱,起码能不愁吃喝。最好还会做家务。
每天下班回家,门后就有赤裸着上身穿着围裙的心上人,举着一盘佳肴。
开口便是:吃饭还是吃我?”
苏禾忍不住咧开笑脸,眼波荡漾。
有钱就是好!连幻想都大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