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姓名？！”
审讯室里，那个蓬头垢面的拾荒者低垂着脑袋，问话的护卫队成员提高了声调，才吸引到对方的注意。
“他们，他们都叫我约翰。”
拾荒者思考了一会，从瓢泼大雨的街道上来到温暖的小屋，他的神智似乎是清醒了许多，此时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畏惧和惶恐。
“老实点，别拖延时间！”护卫队成员呵斥了一句，紧接着问道：“你是哪个区的平民？怎么会出现在行政区？”
这个护卫队成员还是稍微给了对方一点颜面，没直接当面称呼其为流浪汉。
但是这也有充足的理由对其审讯了，虽然王都没有明确禁止平民在各个城区之间流动，但是底层穷人尽可能远离那些富贵人家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或许有一些流浪汉会从下城区跑到上城区来乞讨，但是影响并不大，因为马格努斯区的存在，上城区也有大量的外来人口，这里同样生活着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是一个底层的拾荒者，在暴雨夜里出现在皇宫区，出现在作为国家政务要地的行政区，这多少有些违背认知了，这里可没有被丢弃的食物供他们捡拾，甚至可以说，王国护卫队本身就有义务在皇宫区里肃清这些社会的污垢。
那个拾荒者听到行政区这个词，然后又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地，顿时被吓得在审讯椅上哆哆嗦嗦地颤抖个不停。
“大，大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我……我只是一个斯克利姆区的拾荒者，大人，我没有要冲撞您的意思啊大人。”
“亚格，问他为什么离开斯克利姆区，看看他还记得多少。”
审讯室的一面墙壁上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艾丽娅在屋外通过传音法术在进行指示。
名为亚格的护卫队成员点点头，然后看向那个拾荒者：“你听见了，关于斯克利姆区，你还记得多少，我记得昨天晚上开始，下城区就已经开始施行宵禁了。”
那个拾荒者先是努力回忆了一会，然后才开口说道：“大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根本没人告诉我们这件事。”
“他们突然出现，把我们从一个街道赶到另一个街道，每个巡查员见到我们都会叫喊着上来打我们一顿，然后警告我们不要在街道上晃悠，可是，我们都快要饿死了！”
“圣光教会的牧师们在街道口分发口粮，但是我们根本接近不了那里！有人……有人会把我们赶跑！他们拿着长剑朝我们挥舞，托比就是这么死的！他才只有10岁啊！”
拾荒者看向护卫队成员亚格的目光中带有深深的恐惧，是什么人赶走了他们？在下城区维持秩序的人，除了两大教会，也就只有隶属于下城区辖区的王国护卫队了。
审讯室外，卡尔·克拉格和艾丽娅互相对视了一眼，眉宇间尽是凝重。
他们想到过宵禁过程中会出现秩序混乱，同时考虑到下城区有大量贫民没有生活来源，于是才有了护卫队和教会共同执行宵禁这一项措施，其中教会负责治疗伤员和分发必须的生活物资，王国护卫队则负责宵禁制度的落实，同时还要在下城区搜捕纯净教派的成员。
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也就是为什么皇宫区和一部分上城区的的护卫队成员都被临时调拨去了下城区。
难道王国护卫队在这个过程中对平民施加了过多的暴力？
卡尔·克拉格回忆起平日里和他同样在署里工作的同事，他很难想象，也不愿意相信那些同僚会向这些穷苦的人们挥出手中的利刃。
“我的任务是抓捕纯净教派成员，偶尔也会碰到教会发放物资的队伍，与他们同行的护卫队成员虽然看着凶了点，但那也是身处下城区必要的自保手段，至于他说的这些，应该只是少数。”
艾丽娅一边回忆，一边猜测地说道。
卡尔·克拉格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几分，他是知道王国护卫队在偏远地区的城镇里是如何作威作福的，但是他不能接受王都里也出现这样的情况，哪怕那是下城区，那也是在国王的脚下，此时听到艾丽娅说明只是小部分成员出现这种情况，心里的愤怒缓解了不少。
审讯室里，亚格继续问道：“你们有多少人？是怎么越过上下城中间的封锁线的？”
“有很多……大伙被逼着没办法了，才想到跑到上城区来，上城区有很多食物，以前有当地的帮派在阻挠，我们都不敢来这里，但是宵禁制度的实施，那些打手们也没人愿意冒着风雨出来管我们这些破事。”
“那你们是怎么越过封锁线的？”亚格强调了一遍。
“我们运气好，没有遇到封锁线。”
“不可能！所有的路口和街道都有人把守，怎么可能没遇上封锁线！”亚格厉色道。
“亚格，接下来把审讯的重点放在他之前说的疯言疯语上，搞清楚他说的乐土是什么。”一个沉稳的中年男性声音从一侧的墙壁上传来。
“收到！猎鹰长官！”
审讯室外，巴蒙德刚从皇宫里回来，他的穿着整齐优雅，身上丝毫没有被雨点打湿的痕迹。
看着面对自己行礼，即将开口的两人，巴蒙德摆摆手说道：“先别说话，我要先对你们的精神力做一个简单的检查。”
说完，卡尔·克拉格和艾丽娅就感觉一股蛮横的精神力波动侵入了他们的脑海，这股精神力在他们的脑子里来回扫荡，似乎有什么枷锁在无声无息间崩裂了。
【难怪老师对巴蒙德大人的精神力法术这么嫌弃……】艾丽娅忍着脑仁里的抽痛，心里碎碎念个不停。
“我们已经确定了，有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正覆盖在整个新拉图尔城的上空，它会有目的的对每个人的思维都进行一定程度的扭曲，造成的后果也各不相同，比如失去部分记忆，对超出认知的事强行接受，忽略掉某些关键因素等等。”
“塞尔·费雷拉伯爵应该在来王都之前就已经被这种力量影响了，经过我们的合力检查发现，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断成了一截一截的碎片，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出现了错位，下午检查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朝着空气大声的表白，对象是自己在骑士学院时候相好的贵族小姐，我们找到他的同期生确认过了，那一年塞尔·费雷拉确实干过这种蠢事。”
巴蒙德叹了口气：“我们都预料到王国东部边郡的形势不容乐观，但是没想到塞尔·费雷拉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国王已经加急派了自己的近卫法师前去东部边郡探查情报，希望那边还没失控。”
说着，这位猎鹰队长将自己的精神力从两个下属的脑子里收了回来。
“还好，受到一点轻微的影响，问题不大。”巴蒙德收起了自己的精神力说，对着艾丽娅说道：“我检查过了，你所受到认知扭曲的范围，大概是尽可能无视下城区在戒严期间发生的小规模冲突和矛盾。”
巴蒙德说出这句话后，那些被刻意隐藏在艾丽娅脑海边缘，在此前丝毫没有吸引到她注意力的记忆片段涌了上来。
在她的视野角落，一个个带着圆球头盔的护卫队成员正凶神恶煞地驱赶穿着破破烂烂的拾荒者，驱赶着他们躲避教会和其他护卫署成员的视线，将他们赶往上城区。
他们到处都是，几乎占据了艾丽娅视野边缘的每一个角落，而就在刚刚之前，她今天所有的记忆，全都局限在眼前正在抓捕的纯净教派邪教徒的身上。
想到这里，艾丽娅顿时汗毛直立，那些邪教徒在吸引执法者的注意！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同样影响了那些护卫队成员，有多少下城区的无家可归者现在已经被他们驱使着来到了上城区和皇宫区？！
“巴蒙德大人！快！下城区的王国护卫队们也被认知扭曲影响了！他们的行为正好符合纯净教派的邪恶意图！！”
当下，艾丽娅就把自己记忆深处新发现的关键点告知了自己的同事和上司。
“冷静一点艾丽娅，在我回来之前，晨曦之塔的伊维尔·科顿阁下已经表示秘法协会分部会参与这件事，在王国三个法师团都被调离的现在，他们会派出足够多的法师来对所有相关人员进行认知扭曲的清除。”
“我会负责去联系伊维尔·科顿会长，你们要做的，是重新组织人手，从皇宫区向外围扩散，把那些受到影响的贫民给找出来，切记，每个小队都必须包含一名魔导士，只有魔导士才能在确保自己不被认知扭曲的情况下，同时监测其他队友的认知状况。”
说完，这位猎鹰队长就转身沿着走廊向外边走去，迎面还碰上了更多的护卫队成员。
“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需要我帮你们进行认知扭曲的精神力清除吗？”
巴蒙德好心的抬起法杖准备施法。
“不不不……”走在最前面的护卫队小队长连忙摆手：“您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先去忙吧，艾丽娅大人会出手帮我们清除扭曲。”
说着这个护卫队小队长侧过身子，遥遥地朝艾丽娅的方向挥舞自己的手臂，同时在巴蒙德看不见的地方朝着艾丽娅又是无声哀求又是挤眉弄眼。
巴蒙德回头对上艾丽娅的目光，后者沉默着点点头，于是才作罢离去。
【切，一帮小年轻，根本不知道精神爆震的好处。】
审讯室里，艾丽娅对着用精神力检查拾荒者的意识海，毫不意外，这个拾荒者那脆弱的精神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扭曲，艾丽娅小心翼翼的操控着精神力法术去解除对方受到的影响，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甚至比她为那些护卫队成员解除扭曲的时间还要长，因为这些流浪者实在是太脆弱了，无论是他们的肉体还是精神。
治疗结束后，亚格继续对拾荒者进行着问话，现在他们关注的重点是拾荒者之前被抓到时，口口声声说的“乐土”是何物。
为了稳定拾荒者的精神，亚格的话语中刻意带上了些许属于低阶战士的威压，这对于一个羸弱的普通人拾荒者而言，已经足以产生相当大的震慑了。
拾荒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来到上城区后，与本地的流浪者因食物问题而起了冲突，然后对方被一个危险的人带走的故事。
“然后呢？你跟了上去，发生了什么？”亚格追问道，一旁的艾丽娅则用法术时刻监视着拾荒者的精神状态，防止后者因为透露某些关键词而暴毙。
“他们要杀我……他们要用尖刀刺向我的胸口，然后，我就看见了……”拾荒者的话语停歇了下来，虽然他依旧被低阶战士的威势死死的压制在了座椅上，但是他的头颅却微微的扬起，眼神似乎失去了焦距，不，他在看向远处，透过眼前的两人，透过审讯室，透过王国护卫署的大楼，一直看向皇宫的方向。
“你看见了什么？！”亚格急迫地大声讯问道，他有预感，自己就快触及到那一层真相了。
一旁的艾丽娅伸手抓了一把他的肩膀，示意亚格放缓自己的情绪，因为这个拾荒者的精神正在出现不明来历的波动，她担心过于急迫的审讯会导致对方死亡。
“我看见了……”拾荒者的话语中突然出现了些许朝圣的意味：“主的神座！在祂的神国里——”
随着拾荒者话语声落下，艾丽娅的面前一次性张开了十几层护盾，将自己和亚格完完全全的保护在后面，一时间审讯室里的光线都被湛蓝色的护盾给照亮了几分。
“大人，我说完了。”拾荒者的语气再一次平静下来，出现在护盾的正前方。
【他没死？居然误判了？】
刚才那一瞬，艾丽娅分明感受到有一股无名混乱又庞大的精神力从拾荒者的意识海中突然出现，直接将她的精神力从对方脑中给踢了出来，她原本以为那个拾荒者的脑子会直接炸开，没曾想却是她的判断出了错。
这个拾荒者的精神再一次被未知的力量给扭曲了。
“刚刚那是什么？！”这次发话的是艾丽娅，她盯着面前的拾荒者，而对方显然也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主的一缕思维波及到了这里，大人，您要不要去外面见见我们的主，我可以指给你看。”拾荒者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像是最初的那样萎靡，在他提到了他的主后，现在的精神异常的亢奋，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两人对视一眼，招呼来两个护卫队成员将拾荒者戴上手铐脚镣，为了安全起见还找来十几个护卫队成员簇拥着对方来到了护卫署的大门外，此时夜幕中的雨势并未减小，艾丽娅撑开一个大范围的护盾，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笼罩进去。
“那就指给我看吧。”艾丽娅望着被雨幕完全遮挡的夜空，想看看这个拾荒者能搞出什么名堂。
那个拾荒者抬起手遥遥一指，他指的并非是皇宫，而是更远处，那里是马格努斯区的位置，再往远就是斯克利姆区。
做完这个动作，那个拾荒者脚下一软，头贴着地面跪了下去，似乎是对自己刚才的不敬之举进行忏悔。
“咔嚓——”几道明亮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划破夜空，在那亮起来的不到一秒钟，众人似乎看见了，在那高高厚厚的云层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剪影，在慢慢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