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连翘吃罢早饭,跟翠姑说,我去府衙上班了。
她整理衣冠,在铜镜面前马马虎虎地瞄了一眼,脸上不知在哪里被划拉的口子已经愈合。唇红齿白。面色清白。皮瘦肉少。但也并非形销骨立。还行。满意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
穿越前,连翘跟雅丽对桌;穿越后,与宁馨儿同事。跟这些漂亮姐们组合,连翘就是那个淡颜的陪衬。因此,养成了习惯,形成了定势,她对自己的容貌从来不上心。
跟雅丽和宁馨儿这样的女孩出去办事,最麻烦的是,她们总会要连翘帮忙瞧瞧,是不是谁谁谁又在盯着我出神?或者要她判断,你觉得谁谁谁是不是对我有贼心没贼胆?
搞得连翘不甚其烦:办事就办事,扯那些筛边打网的干嘛!
她觉得还是自己清汤寡水的模样挺好,直端端做事,没有二心,跟谁对接合作,也不会心猿意马,耽误正事。
……
路过街市,市面秩序还没有恢复正常。
昭王几万兵马摧枯拉朽横扫,惺王纠集的乌合之众叛军很快土崩瓦解,走向了末路。但老皇帝、皇后和一大帮高官厚禄臣子不知去了那个行宫,还没有打道回府。
市面到处是暴乱留下的痕迹,那个乱劲儿还没有过去。
行人稀少,渣滓垃圾遍地,只有少数卖生活必需品的,比如米、面、油、肉、蔬菜的店铺开着,其他的商贩经受不起叛匪的劫掠,挺不住,倒的倒,关的关,基本上处于关停并转的状态。那个萧条劲儿,不忍直视。
到了府衙,只见门厅清冷。
当时剿灭叛匪的御林军力量不够,府衙侍卫也被征用了。门口没人站岗,就临时雇了人看门。
此时,这位看门人,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双腿伸出老长,抄着手,头缩在两个肩膀之间,用一个布帽盖着,睡得正香甜。
连翘掀开帽子,把他摇醒,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古连翘。
连翘问:“请问,今天有人在上班吗?”
“不知道。”瞌睡虫又把眼睛闭上——这个架势,想必也没人上班,连翘把他的帽子放下。
她又顺道去了陆府。
陆府门房说,陆老爷子把孩子们带到别处宅院去了,没说什么时候返回。
连翘非常振奋地去上班,结果碰一鼻子灰。
只好回吧。
一拐弯,却见惠荣饭店虚掩着门,门口也是少有的干净,但跟周围那些门口扑满灰尘的餐馆很不一样。
连翘快步过去,轻轻推开门。
一个穿兰花花围裙的年轻女子,正仔细擦着屏风上的雕花,见门被推开,她抬头见古连翘进来,低声问:“您找谁?”那种方言又直率又好听。
“我找刘掌柜。”
“您等着。”
连翘站在大堂,只见店堂内窗明几亮,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码在一边。地上是刚清洗过的湿润。
连翘知道刘掌柜是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人。迷茫啊,颓丧啊,谁还没有过呢。只要醒过来就行。她为刘掌柜感到高兴,刚才的意兴阑珊一扫而空。
“哎呀,是古捕快啊?快请坐。小芬,开一个包间,去沏壶茶。”刘掌柜瘸着腿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说。
“不用,不用。我是路过,就是进来看看。”连翘边说边打量着刘掌柜。他瘦得得脱了相,但精神。连翘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恢复。
小芬开了包间,刘掌柜和连翘入座。
“昨晚刚从老家回来,今天来清理一下。炉灶坏了,我修理修理。”
“还好吧?”一时间,连翘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正好小芬端着茶盘进来,刘掌柜站起来说:“古捕快,这是小芬,是小时候爹娘给说下的童养媳,一直在我家长大,爹娘早不在了。这次,我把她带出来,准备跟着我。”
他又回头:“这是古捕快。”
小芬忽闪着眼睛,神情有些局促:“古捕快好。”
连翘点头:“这样挺好,你多了一个可靠的帮手。”
刘掌柜做了一个请古连翘喝茶的手势,爽快地说:“在我差点挺不住的时候,靠你的两句话“不卖饭馆,不吃药”点醒,恩情无以回报。”
“谁都知道你心里一直挂着惠荣饭店,我能不知道?不到实在走不下去,是不会出售的。所以,终归是你自己决定的不出售。”
连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我再收拾整理一阵子,就叫翠姑来上工吧。让她也教教小芬做馄饨。”
“没问题。”
刘掌柜搓着手,略显尴尬地道:“我跟小芬准备回老家摆酒完婚,给家乡父老一个说法,证明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把岁数也不想张扬,所以,不在这里摆宴席。请古捕快原谅。”
连翘点头——她觉得这种做法就是刘掌柜的个性,她应该成全。
刘掌柜没提“贱内”的去向,其它的事情也一概也不说。
连翘想,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她碰巧知道了,就烂在肚子里吧。也说明,刘掌柜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晚到访的侠客,她对自己夜行隐形装束很满意。
“刘掌柜,你这样做很对,回头我给你俩包一红包。以示祝贺。”
“古捕快,不想办酒席,就是不想收大家红包。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日子,谁家不难?请成全我的心意。”
“那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你们有孩子的时候再送一个大的红包。”连翘还不到十五岁,就老三老四地认为结婚生孩子是自然的事情。但她但话还没说完,小芬已经红着脸躲在了刘掌柜身后。
小芬自乡下来,但与野性反差,似古代闺阁,跟大红大紫的“贱内”完全不搭嘎。外放的一面是聪明、勤快,能干;含蓄的一面让连翘想起一则广告词:“纯天然无污染,安全、健康、美味。”意思有点岔,但往深里琢磨,对于大难不死的刘掌柜就是这么回事。
告别了惠荣饭馆,连翘溜达着回了宅院。
“先生,这么早就放衙啦。”翠姑问。
“府衙还没有开工。这几天就在家里。陆老爷子也没回来,所以,不用着急接孩子。去了惠荣饭店一趟,见刘掌柜回来了。过几天,你就去上工吧。”
“那倒好,刘掌柜没事吧?,被坏蛋打得血咕铃铛的。”翠姑关切地问。
“没事,好着呐,就是腿瘸了。”
“啊?残废了?”翠姑正喝水,猛然呛了一口,哐、哐、哐咳起来。
“没事,据我观察,会好起来。只是要需要时间慢慢来。”
“那就好。”翠姑平复了心情。
“他从老家带回一个媳妇,叫小芬。”
“……”,翠姑又是一个即将呛水的动作,只不过忍住了,脸憋得通红。
什么情况?
连翘继续,“那是他爹娘早年在荒年给他捡来的一个童养媳。”
“肯定比那个‘贱内’强。”翠姑道。
翠姑在惠荣饭店时,刘掌柜对她照顾有加,因此,她对刘掌柜也非常有好感,但是人家 “贱内”在侧,就断了念想,眼观鼻,鼻观心,一门心思,老老实实做馄饨。
“强百倍。其实,不是强不强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怕翠姑听不懂,连翘补充:“小芬跟“贱内”是两种人。小芬才合适刘掌柜。”
“还说要你当师傅,教小芬做馄饨。”
“那没问题,包教包会。”
牛师傅在后院叫道:“翠姑,你看马厩砌筑这里行不行?”
连翘和翠姑一起去了后院,连翘一看就说不行,“这里挨着水井太近了点。如果下雨,马厩里的污水会流进水井。”
翠姑说,“不会吧,水井井沿挺高的。”
“主要是能从地底下渗透进水井。”连翘解释。
商量一番,决定把马厩建在房子的西面。挨着墙,又离南边大门近,进出方便,而且还不占据前院的位置。
翠姑正在收拾原主养父古道贵住的那间屋。她在里面叫道:“先生,你爹的这个书架摇摇晃晃的,搬出去叫牛师傅修理一下吧。哦哟,这张床也不行了,腿都折了,也一块儿搬到院里修修吧?
连翘说 “行,以后想修了,还是得出去找人。”
牛师傅和一个木匠把书架和床搬到了院里。
他边看边道:“古捕快,这床和书架是人为毁坏的,你看这上好的红木,你看这精致的雕工,真是可惜了。 ”牛师傅啧啧惋惜。
连翘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李席华偷偷翻找东西时干的坏事。
她心里感谢古道贵,他要不是住在这间屋,不是睡的这张床,而是去住原主的屋子,睡的原主的炕,说不定那个地下室就被李席华发现了。
她觉得冥冥中老天一直在帮助自己,夫复何求啊!唯有感谢,好好活着,对得起老天给的第二次生命!
“修红木家具是个细致活儿,需要好木匠,而且不是一两天可以复原的。但复原后,可要卖大价钱。尤其是这张床。” 牛师傅接着叹道。
牛师傅见连翘对“修,还是不修”一时间没了主意的样子,就说:“古捕快,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连翘点头:“你说。”
“书架卯榫松了,这个马上就能弄好。床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的。这样,你卖给我,我搬回去,慢慢侍弄。我看你们都是睡的炕,也用不着。这些天的工钱我也不要你的了。你觉得怎样?”
连翘觉得自己不懂红木,但卖掉这张床肯定是吃亏的。
工钱才多少?满打满算,一个人二十文一天,五个人八天八百文,还不到一两银子。
但对于我们来说,好处是,床搬走后,可以把这间向阳的屋子改成书房,宽宽大大,孩子们读书写字正好。
亏就亏吧,谁还能把天下的便宜占尽。
再说,牛师傅的手艺在云霄国确实算得上数一数二,以后找他干活,他也会跑快点。
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值。就说:“好吧,我答应。”
牛师傅见连翘答应了,高兴得居然哼起了小曲儿。
翠姑撅着嘴道:“牛师傅,我们家先生让你占了大便宜了啊?这么高兴。”
牛师傅倒也不隐瞒:“那是。一言为定的事情,不能反悔。”
连翘笑笑。
初夏的太阳不算太热。
连翘端着一杯茶,站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突然,连翘就说,“翠姑,现在到处都在出售店铺,是不是咱买一个,开个馄饨铺。”
“好呀好呀。自个儿的馄饨铺子,刮风下雨都可以开门,顾客固定,也多。开早开晚随意,又不怕地痞流氓欺负,来乱收费。”翠姑眼睛望天,已经憧憬起来。
“翠姑,如果买下店铺,记得找我装修哦。”牛师傅在一旁搭话。
“先生说着玩儿呢,让我开心,你就当真?” 翠姑异常玲珑剔透。
“现在那么穷,府衙也没有开工,先生没领到饷银,哪有钱买店铺。店铺可不是小数目。”翠姑用忧虑的表情说着这番话。
牛师傅成天在外面接工,很会看眼色:“买不买,装修我先预定着。”
连翘与翠姑的合拍就在于,她一点点的心思流动都能被接住。
连翘一时的过头话,场合不对的话,她接住后,还能跟着就丝滑地转弯,给圆回来。
这不是察言观色,也不是油头滑脑,而是一种自然地、由内而外地、没有滞涩地映射。敏捷如感应器。只有那种单纯到极致的人才会有这种映射。
连翘想,活得不爽是气息不畅,疙里疙瘩,如同遇到交通堵塞,再高级的的车也没辙。现代有多少人外在是哲学,内在是肚皮官司。所以,动不动就“借势出徐州”地怼人掐架。
待牛师傅他们收工离开后,翠姑做好了晚饭。
在院子里摆上小桌子,叫屋里的连翘出来吃晚饭。
看桌上是自己喜欢的小米粥、凉拌黄瓜和白烙饼,连翘立即就洗手上桌。
她端起粥来喝一口说,“上午说的那事是真的。”
翠姑在她对面坐着,扯了一块饼,刚咬一口:“啥事是真的?”
“就是上午说的买铺子的事情,你留意着,也不用着急,看合适了,咱就买下来。”
“先生,我们这么困难,能行吗?”翠姑担心。
“翠姑,银子的事情,我来操心,你只需要去寻店铺就行了。”
翠姑点头。她认为只要先生说行,就一定行。她是打心眼里佩服先生。
“反正你平时,在刘掌柜那里打工,也留意一下,看怎么管理一个饭馆。”
翠姑心里乐开了花,就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了。
连翘并没有深思熟虑,而是突然想到的。
翠姑老在刘掌柜的惠荣饭馆打工也不是个事情,现在小芬来了,刘掌柜很快就会不需要那么多做馄饨的。与其今后尴尬,还不如早做打算。自己开一个馄饨铺,以后,看翠姑的能力,如果行,慢慢开一个饭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连翘趁着这几天在家,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