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就像西凤的眼泪,流不尽,抹不干,一连几天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庄稼人地里活不能做,只能在家歇着。
闲着无事的孙家旺,在自家炕上躺着抽烟,做着家务的柳氏,实在看不过眼,边洗着锅,就唠叨起来:“你看你,都躺了几天了,就不知道起来给我帮帮忙,真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一家子人要吃要喝,要穿要戴,都靠着我。我晴天跟着你干地里活,回家要做饭,晚上还要织布,纺线,做衣服,还要伺候你,这下雨天,也没有一丝闲暇的时间。你就像死蛇一样长躺着,没有一点眼色,你的良心是不是,让你舅家的狗给吃了。”
孙家旺听着老婆的唠叨,不耐烦了,顶撞道:“就你事多,老天爷都看男人辛苦,给男人几天歇息的日子,你就不依不饶的,晴天在沟里担玉米棒子,累的汗水,直往勾渠子向下流,你怎么就看不见,你就只看见现在歇息了,家里的小脚活,你慢慢做,把你能累成个啥?再说了,我能给你帮啥嘛,我织不了布,纺不了线,又做不了饭,你让我干啥?不如让我歇好,天晴了,沟里挑担子有劲。”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
柳氏气的回敬道:“你不会学着做饭吗?你家大哥,人家不仅会做饭,还会当大厨。谁家娶媳妇嫁女,人家能做出几十桌,难道你们不是一个妈生的,你什么都不会?我看你就是,死懒怕动弹,奸牛上不了鞍,还要给自己找撒懒的理由。”柳氏气愤不过的说。
“那你当初怎么不跟着我大哥过日子去?怪就怪你,没长好眼睛看上了我,跟我成家了就得认命。俗话说的好: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跟着打铁的抡锤子,跟着种地的就得点种子。你就没那个命跟个当官的享福当太太,就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嫁给我,就得伺候我,不伺候我你还想伺候谁?这就是你的本分,你有啥不乐意的?人生来就是这个规矩,你想活在这个世上,就得守着这个规矩。”孙家旺讲起了歪理,那是一套一套的,他还用规矩来要求老婆做份内的事。
孙家旺的话,气得柳氏直打转,想找个东西打他,只是没有个顺手的东西。就骂道:“你歪嘴和尚胡乱念经,我做不了太太,我也不伺候你了,谁能伺候你,你往家里领,我不挡你的路,你享你的福,我受我的罪,我现在就走。”说着,把抹布扔在锅里,转身拿起自己衣服,顺手拿起一把草帽扣在自己头上,就出了门。她就想给老伴一个下马威,真是吃惯了伸手端来的饭,让他尝尝,没人做饭的日子是啥样子,真是惯出毛病来了。
孙家旺急得在炕上坐起,直瞪瞪的看着老婆走出了门,心里生气,这小脚女人就是心眼小,几句话不合,她就要回娘家,真是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对着老婆的背影喊了一声:“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要回来,看你娘家能养你多久?我等着你,三天到不了头就会被赶回来。”气得他烟锅头在炕沿上狠狠的砸了一下。
真是: 夫妻过日需同心,相互扶持少矛盾。
若站己位顺自意,矛盾突爆不容忍。
受气出门的柳氏,原打算回娘家去,治治老伴的懒病。出门后,又思量到,娘家母亲不在了,弟弟媳妇也不待见,就变了心思,好久没见女儿了,不知女儿一家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不如去女儿家住上两天,给女儿帮帮忙,比去娘家有理气长,趁着雨天时间闲暇,就当散心,心里想着,冒雨踏上泥泞的路去往韩家庄。
当满身湿透,泥溅了半腿的柳氏,走进女儿西凤家的时候,倒把女儿吓了一跳,慌忙问母亲:“妈,这么大的雨,有什么急事?让我哥来就行了,看把你雨淋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受凉生病了怎么办?啥事这么急,你亲自来了?”西凤还以为娘家出啥事了,她知道,母亲在家忙得一个人,恨不得长出四只手干活,哪有时间出门闲逛。
“没啥急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想你了,趁雨天闲着来看看你。”柳氏心里装了一肚子的委屈,在女儿面前,却装的像没事人一样。
在隔壁的金枝听到外婆来了,慌忙过来寻问原因。山娃以为是西凤给娘家捎话了,丈母娘来找他的事,也跟在金枝后边进了
门。他没问丈母娘,却瞪大眼睛看着西凤,心里想,这个臭婆娘,真不让人省心,把她妈叫来生事,真是欠打。
金枝嘴快的问道:“外婆,有啥事情?这么大的雨天来走亲戚,看把你淋成啥了,像个落汤鸡,你就不会等雨停了再来?我舅就不能替你跑跑腿?”她有嘲笑的意味。
“啥事都没有,我就是趁雨天闲,来看看你妈,看需要帮啥忙?”柳氏回答着外孙女,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内心空虚,也没心情计较金枝的话。
看着山娃瞪着西凤,又说道:“这下雨天,山娃你也没干个啥事,瞪着西凤看啥?我来在当面,你就敢这样?我没在,你是不是把我女儿往死里欺负?”她觉得女婿山娃,没有招呼自己,就失了礼节,当着自己的面就给西凤脸色了,心里不爽,这还了得,就直接给他个下马威,张口就问,当面就这样放肆,背地里把我女儿还能当人对待吗?
山娃被问的没法应对,只回了一句:“下雨天,能干啥?”回头又看着金枝。山娃和金枝也是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紧张的心情,有点放松。
西凤说道:“妈,你想来我家,等雨停了也行,看你急得衣裳全都湿透了,快上炕,把湿衣服换下暖干再穿,不要受凉生病了。”
“我去抱点柴火,把炕烧热。”山娃转身出去,借抱柴火而离开。
“我去做饭,外婆,你还没吃饭吧?”金枝问道,在金枝心里,外婆就是蹭饭来了,下雨天在家闲着不能干活,就不能白吃自家饭,真是会算计,看女只是借口而已,有啥好看的,忙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咋不见你人影?
柳氏急忙说道:“我刚吃过饭,走了十几里路,不饿,这雨天,吃饭也没个点。”在家没有人管她吃饱穿暖的柳氏,在女儿这里,感到了一丝温暖,心里想,自己走对了地方。哪能知道,女儿一家人热情的背后,极力的掩盖着,一个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晚上,金枝为了掩盖和山娃的事,就和母亲,外婆睡在一个炕上。西凤给母亲说着话,希望把母亲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但还是让柳氏发现了,柳氏惊奇的看见了金枝隆起的小肚子。白天觉得金枝有点异样,认为孩子发育了,也没多想,这晚上看见也太明显了,立刻明白过来,直接问道:“金枝,你的身子怎么不对劲,小女娃,小肚子怎么那么高。”说着就要去撩起衣服,看个仔细,金枝拧着不让看,柳氏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西凤厉声道:“妈,你看什么看?睡你的觉。”西凤还是想埋藏着,自己的家事,不想让母亲参与进来,她早就觉得女儿身体有了变化,只是不敢说出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柳氏觉得女儿在掩盖问题,转过身训斥女儿道:“你就是这样当妈的吗?你难道不明白,女儿有身孕了?这事是埋藏不了的,是越来越明显,越藏越大了呀!我的傻瓜女子。你怎么不早发现,早告诉我,你家二哥九先生,不就是先生嘛,就能早点让他打掉,是谁造的孽你知道吗?”柳氏一连串的问话,逼向自己的女儿西凤。
西凤被母亲问得,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自己隐忍的结果,就是今天这样,可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呀,管不了丈夫,更管不了女儿,自己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打碎牙往肚里咽。
没等西凤回答,金枝开口了:“外婆,尊重你叫你一声外婆,你把你家的事操心好就行了,我们家的事,你最好别管。”金枝嫌外婆多管闲事,自己根本就不用她管。
柳氏被金枝一句话噎住了,本想以长辈的身份,给以关心,没料想金枝却说出了这话。
柳氏指着金枝训斥道:“金枝,你小小年纪,怎能说出这样不入人耳的话,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都是为了你好,都怕你受人欺负了,你的事我们不管谁管?你让那个过路的来管,人家还懒得管。女孩子未出嫁,就大着肚子,这是什么光彩的事,这是丢人丧德,见不得人的丑事。别人会指着你的脊背,骂你祖宗三代,会败坏了你一世的名声。以后出门怎么有脸见人?以后怎么出嫁?这件丑事会压着你,一辈子在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柳氏忍着气,给金枝讲着大道理,希望金枝能明白大人们的良苦用心,亲人是最关心她的。
谁知金枝已鬼迷心窍,大道理没听进去,反而更犟了,对着外婆强硬道:“谁让你来给我说这一大堆废话,我大死了,我妈腿坏了,走不了路,那时候怎么没人来管我?在你家住了几天,一家人都拉着长脸,谁给过我好脸色,生怕我吃了你家的饭,现在来充当好人来了,我用不着。回你家管自己的事去,我的事你少管,我是死是活,用不着你们一家人来操心。”金枝翻出以前过往之事,来堵外婆的口,这些刻在心头的伤疤,被扒了出来。
“你这白眼狼,我怎么没管你,管你吃管你喝。为了你,一家人都闹翻天了,还要我怎样管你?”提起往事,柳氏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在那少吃没喝的岁月,粮食紧张的没啥吃,为了金枝娘们几个,她和儿媳都闹翻了脸,硬是把女儿一家收留在自己身旁照顾,自己舍不得吃,都要让这个外甥女吃饱,谁知她把以前的好处都忘光了,不体谅人,只记得对她的不好,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柳氏心里骂道:真是喂不熟的狼,只会掏人心窝子。
金枝根本就没有理会外婆柳氏,在她看来,外婆付出的一切,都是合情顺理,份内的事,应该的,自己没有尽到外婆的责任,没有做好表率,还有什么资格倚老卖老,充什么老大。
金枝用生硬的口气说道:“我现在长大了,不用人管,我想怎么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你也别在这里狗逮老鼠,多管闲事。”金枝后边都带出,对外婆不敬的骂人之语。
柳氏听了金枝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开口骂道:“你这没教养的东西,骂谁是狗?真是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了,我今天就要替你妈管管你这个畜牲。”说着就要起身去撕扯金枝,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教训她,她能走到正道上来吗?
真是: 各人自把心思藏,做事莽撞不苟同。
长辈就想出头管,怎奈下辈不服从。
西凤慌忙起身抱住母亲,泪声道:“妈,她这个样子敢打吗?你不管不行吗?你还让我活不活呀?”西凤的眼泪与话语,有着许多的伤心与无奈。
柳氏被女儿的泪声击垮了,软瘫的坐了下来,看着女儿,也哭开了:“我苦命的女儿,你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呀。”用手无奈的拍打着西凤,真是气无处撒,话没处说。
柳氏想到:自己管不了,还有自己的老伴和儿子,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蒙受委屈,更不能让这丢人丧德的事,再任意发展下去,女儿制止不了,自己知道了,就得制止,这样下去又如何了结,她心里憋了一股气,问女儿道:“这谁造的孽,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妈咋当得这么糊涂?”女儿西凤哭着摇摇头,不肯说出实情。
柳氏逼着问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埋藏着,你是傻瓜了,还是害怕谁?你今天必须说出实情,你没有办法,老娘我给解决。”柳氏看着女儿的神情,明白她一定知道真情,所以口气强硬,不容女儿含糊不说,找不到冤家,和谁算账去?
西凤见已埋藏不住,便吐了真言:“还能是谁,就是丧了良心的山娃,做出了这猪狗不如的事,他们在一起都有多半年时间了。”
听到是山娃,柳氏吃了一惊,她颤抖着手,口中愤愤道:“他可是娃他大呀,怎么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下作事。”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无德无礼,无耻下流的父亲。她此时才明白了女儿的苦衷,家丑不可外扬,为了这个家凑合下去,就这样掖着藏着,难怪金枝如此放肆,背后有着山娃呀,山娃敢对西凤无理,也是金枝给撑着腰呀。
此时她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女婿与外孙女的事情,这必须让自家掌柜的出面,她眼睛直直的瞪着金枝,而金枝却无视她的存在,根本不看她一眼,无奈她看着女儿,流出关心疼爱的眼泪。这一夜,母亲和女儿都没能入睡,这么天大的事压在心头,她们睡不着呀,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指责的话也不知道说啥了。
天刚麻麻亮,柳氏就冒雨回家了,她一刻也呆不住,回家去搬救兵,来解决困着女儿的闹心事情,这事情不能这样耽误下去了,孩子生下谁养?不养就要害命,谁又去害命?后边的事怎么收拾?这都是绝路呀,她不敢往下想了。
柳氏回到家里,掌柜的孙家旺,还躺在炕上睡着大觉,柳氏看见就来气,一把撕扯掉被子,顺手摸到一个小扫把,“嘭,嘭”打了下去,边打边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得住?难道个个都是碗大的屁股眼,把心都遗在厕所里,当着粪土了。”
孙家旺知道老婆去了娘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没想到清晨大早回来,进门就打他,气得他骂道:“你这疯婆子,是吃错了药了,发什么神经,你娘家不是很好嘛,怎么不多住几天,看你回来火气大的,八成是被弟媳妇撵回来了,自己家住的好好的,放着安然不安然,活该。”孙家旺还嘲笑着老婆。
“撵你个头,你女儿被人欺负的快要死了,你还能睡得着,娘家难道没人了吗?睁大眼睛看着女儿受人欺负不管了吗?心瞎了还是眼瞎了?”柳氏直接喝斥道。
孙家旺听蒙了,急忙问道:“女儿又怎么了,这不是有山娃嘛,谁敢欺负她,难道山娃不管吗?他可是一家之主,你不找他,回家发什么疯?”
不提山娃还罢了,提起他,柳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愤的骂道:“就是这个坏了心肠的山娃做的好事,别人还做不出这等下贱的事来。”接下来把女儿家的事,给孙家旺诉说了一番,听得孙家旺,肺都要气炸了,穿上衣服,立刻就要去找山娃算账,在女儿的问题上,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把自己的事撇下不管了,女儿家的事可是天大的事。
看着老伴着急要走,柳氏急忙拦住说道:“你势单力薄不行,我看山娃这回是铁了心了,又有哪个混账外孙女护着,和你干上了,你那能是他的对手,恐怕你要吃亏,不如把儿子叫上,给你是个帮手。”柳氏想的更周全,她领教了外孙女,她心里糊涂,做事不计后果,也就知道,山娃这个畜牲,一旦耍起横来,孩子他大肯定要吃亏,叫上儿子才能镇住山娃。
“他没法没天了,敢打我?看我不砸断他的骨拐。”孙家旺根本没有把山娃放在眼里。不顾老婆阻拦,立即起身,冒雨前往韩家庄,这种禽兽,不收拾一番,难平心头之火。
柳氏见拦他不住,急忙跑去告知自己的儿子,让他前去帮忙,她怕老伴一人吃亏。这事戳破了,就放不下来,得需从根上解决,她心里酝酿着解决的办法。
真是: 只说做事暗地行,事久必明面前逞。
亲人知晓怒难平,违背人伦必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