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通明。顺治帝——福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面前的奏折早已被推到一旁。吴良辅垂手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自从选秀结束,皇上的脾气就阴晴不定,今日更是从傍晚就开始独酌,到现在已经喝空了两壶梨花白。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翻牌子了...\"吴良辅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福临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案上:\"翻牌子?翻来翻去不都是太后安排的人?有什么好翻的!\"
吴良辅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皇上对太后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这次选秀,太后硬是塞了好几个蒙古贵女进宫,皇上连看都没看就封了常在。
\"今日...今日新入宫的佟佳贵人还未曾...\"吴良辅试探着说。
福临眼神微微一动。佟佳氏,他有点印象,殿选时在一众浓妆艳抹的蒙古贵女中显得清丽脱俗,言谈举止也颇有才情,所以才破例封了贵人。
\"就她吧。\"福临突然站起身,身子却晃了一下,显然已经醉了七八分。
吴良辅连忙上前搀扶:\"皇上小心,奴才这就去准备。\"
一刻钟后,福临被扶进了寝宫。他醉眼朦胧地靠在龙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自从那个雨夜与\"沈云\"一别,他就再也没能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选秀期间,他暗中查遍了所有秀女的背景,却没有一个能与\"沈云\"对上号。
\"皇上,佟佳贵人到了。\"吴良辅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福临勉强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寝衣的少女被太监引了进来。她低着头,脖颈修长白皙,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臣妾参见皇上。\"佟佳似琪盈盈下拜,声音如黄莺出谷。
福临摆摆手:\"起来吧。\"
似琪站起身,这才敢抬眼看向天子。眼前的少年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英俊,只是眉宇间锁着浓重的忧郁,眼中布满血丝,身上酒气熏天。
\"皇上...可要喝些醒酒汤?\"似琪柔声问道,示意贴身宫女采荷端上早已准备好的汤盅。
福临摇摇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佳人。烛光下,似琪的轮廓有些模糊,那低眉顺目的姿态,那纤细的身形...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那个在雨中与他共饮的少年。
\"沈...\"福临脱口而出,又猛地收住,\"你...过来。\"
似琪乖巧地走到床边,在福临身旁坐下。采荷识趣地带着其他宫女退到外间。
\"皇上...\"似琪轻唤一声,脸颊泛起红晕。
福临却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如刀,似要看透她的灵魂。
\"你...怎么不喊我艾公子了?\"福临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失落。
似琪一怔:\"艾...艾公子?\"
这个称呼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皇上在叫谁?难道他心中有别人?
福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松开手,颓然倒回枕上:\"罢了...你不是他...\"
似琪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丝毫不显。她轻轻为福临按揉太阳穴,柔声道:\"皇上醉了,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福临闭上眼,任由她动作。在酒精和头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渐渐放松下来。似琪的手柔软冰凉,按在发烫的额头上很是舒服。
\"你的手...很像他...\"福临无意识地呢喃,\"他也总是这样...在我喝多时...\"
似琪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加轻柔地按摩起来。她必须知道这个\"他\"是谁,竟能让天子如此念念不忘。
\"皇上说的是哪位公子?臣妾可认识?\"她试探着问。
福临却已经半入梦乡,只是含糊地应道:\"沈云...你在哪...\"
沈云?似琪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汉人男子的名字,难道皇上...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暗自记下这个重要信息。
夜深人静,红烛高烧。似琪看着身旁熟睡的天子,心中百味杂陈。她原以为今夜会是鱼水之欢,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别人的替身。那个\"沈云\"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九五之尊如此牵肠挂肚?
三更天:似琪轻轻叹了口气,为福临掖好被角,自己则规规矩矩地躺在龙床外侧,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福临就醒了。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眉头紧锁,转头看到身旁的佟佳贵人,一时有些茫然。
\"皇上醒了?\"似琪立刻起身,\"臣妾这就叫人准备醒酒汤和早膳。\"
福临摆摆手,自己坐起身来。昨夜的记忆零碎地浮现,他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禁有些懊恼。
\"昨夜...朕喝多了。\"福临淡淡道,语气疏离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似琪心中一凉,但面上依然温柔如水:\"皇上日理万机,偶尔小酌也是常情。\"
福临看了她一眼。这个佟佳氏倒是懂事,没有借机邀宠,也没有追问他的醉话。比起那些张扬的蒙古嫔妃,确实更合他心意。
\"吴良辅!\"福临唤道。
吴良辅立刻带着一众太监宫女进来伺候洗漱。福临更衣时,似琪亲自为他整理衣领,动作轻柔熟练。
\"你读过书?\"福临突然问。
似琪点头:\"臣妾自幼随兄长读书,略通文墨。\"
\"可会下棋?\"
\"会一些,只是棋艺不精,恐难当皇上雅兴。\"
福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快隐去。\"沈云\"的棋艺可是精湛得很,他们曾对弈到天明。
洗漱完毕,福临正要离开,似琪跪送:\"恭送皇上。\"
福临脚步一顿,回头道:\"传朕口谕,晋佟佳贵人为嫔,赐居景仁宫。\"
似琪惊喜地抬头:\"臣妾谢皇上恩典!\"
福临没再多言,大步离去。这个决定一半是对佟佳氏懂礼数的奖赏,一半是对太后塞来的那些蒙古嫔妃的无声抗议。他要让母后知道,这后宫,终究是他的后宫。
回到养心殿,福临立刻命人准备热水沐浴。他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池中,闭目回想昨夜的点滴。那个\"艾公子\"的称呼实在太过冒险,若被有心人听去,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波。
\"吴良辅,昨夜朕...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福临沉声问道。
吴良辅跪在池边,恭敬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外间候着,只隐约听到皇上与佟佳贵人说话,具体内容不曾听清。\"
福临微微点头。吴良辅跟了他多年,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这点他还是放心的。
\"皇上,早朝时辰快到了。\"吴良辅提醒道。
福临起身,任由太监们为他擦干身体,换上朝服。镜中的少年天子面容俊朗,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才二十岁,却已经当了十多年皇帝,娶了不喜欢的皇后,纳了一堆不想要的妃子。唯一让他心动的那个人,却如镜花水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云啊沈云,你究竟在哪里...\"福临在心中默念。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新晋的佟佳嫔正坐在妆台前,让采荷为她梳妆。
\"娘娘,皇上对您可真是恩宠有加啊,才侍寝一次就晋了位分。\"采荷喜滋滋地说。
似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声道:\"恩宠?\"她冷笑一声,\"皇上心里装着别人,本宫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采荷一惊:\"娘娘何出此言?\"
似琪将昨夜皇上醉话中的\"沈云\"和\"艾公子\"告诉了采荷,末了道:\"去查查,这个沈云到底是谁,与皇上是什么关系。\"
采荷点头应下,又问道:\"娘娘,今日要去给太后请安吗?\"
\"自然要去。\"似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宫刚得圣宠,不知多少人眼红,必须找个靠山。太后可是皇上生母,也是后宫之主。\"
梳妆完毕,似琪换上一身淡雅的旗装,既不过分华丽,也不失嫔位体面。临出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董鄂姐姐的婚期定在何时?\"
\"听说是下个月初六。\"采荷答道。
似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准备一份厚礼,本宫要亲自去贺喜。\"
\"娘娘刚入宫就外出,恐怕不合规矩...\"
似琪微微一笑:\"本宫自有道理。那位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沈云',说不定就藏在宫外呢。\"
而在宫墙之外,董鄂府中,宛宛正对着铜镜试穿嫁衣。大红的礼服上绣着精美的凤凰牡丹,华贵非常。芍药和蔷薇在一旁忙着调整细节,魏丑夫则守在院外,面色阴沉如水。
\"小姐真美。\"蔷薇由衷赞叹,\"襄亲王见了必定喜欢。\"
宛宛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想着那个与她饮酒谈诗的艾公子。自从被指婚后,她曾多次去他们常去的酒楼等候,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身影。
\"小姐,您看这腰身还要再收一点吗?\"芍药问道。
宛宛摇摇头:\"就这样吧。\"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日让你们打听江南水患的消息,可有回音?\"
芍药和蔷薇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芍药开口:\"听说富察公子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收到小姐的信后,并没有回信,而是...而是直接启程回京了。\"
宛宛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他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日前。\"芍药低声道,\"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宛宛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傅宁哥哥回京了?在她即将嫁人的时候?这是巧合还是...
\"小姐,要告诉老爷吗?\"蔷薇小心翼翼地问。
宛宛摇摇头:\"不必。\"她弯腰捡起梳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富察公子回京自有他的事,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她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摸向颈间——那里挂着艾公子留下的玉佩,藏在衣领内,无人知晓。
两个让她心动的男子,一个突然归来,一个消失无踪。而她,即将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命运的安排,有时真是讽刺至极。
养心殿内,福临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卷画轴。窗外是繁华的紫禁城,而他眼中看到的,却是那个雨夜里与他共饮的少年郎。
\"沈云...\"他轻声呼唤,仿佛这个名字能穿越重重宫墙,到达那个不知在何方的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