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楚辞》,却久久未能翻动一页。自从省亲那日得知富察傅宁回京的消息后,我的心思便如这春日的柳絮,飘忽不定。
\"福晋!\"博果尔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大消息!\"
我合上书卷,抬头看见他大步走进书房,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神色。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骑装,腰间配着宝剑,显然是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王爷何事如此高兴?\"我放下书,示意蔷薇上茶。
博果尔在我对面坐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皇帝哥哥终于废了孟古青那个悍妇!\"
我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废后?\"
\"正是!\"博果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今早在乾清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的,降为静妃,迁居冷宫。\"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作为穿越者,我知道历史上顺治帝确实废黜了第一位皇后孟古青,但没想到会发生在此时。
\"太后娘娘...同意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博果尔轻哼一声:\"皇额娘自然是不乐意的,但孟古青实在太不像话。不仅骄横跋扈,还多次顶撞皇帝哥哥,甚至当众摔了玉玺。\"他压低声音,\"听说有一次还动手打了皇帝哥哥。\"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孟古青的骄纵我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敢对天子动手。
\"那...新后人选定了吗?\"我问道,心中已隐约猜到答案。
博果尔摇摇头:\"皇额娘坚持要再立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为后,说是维持满蒙联姻的传统。皇帝哥哥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太过违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历史上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确实还是来自蒙古科尔沁部,这也是太后的政治布局。
\"佟嫔娘娘怕是失望得很。\"我轻声道,想起似琪那野心勃勃的眼神。
博果尔嗤笑一声:\"可不是么。听说消息传到景仁宫时,她摔了一屋子的瓷器。\"他凑近我,神秘地说,\"不过最有趣的是鳌拜的反应。\"
\"鳌少保?\"我一愣,\"他与此事有何干系?\"
博果尔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鳌拜表面上一副忠君体国的样子,实则暗中培植党羽。他有个外甥女祥妃在宫中,一直不得宠。如今废后风波起,他怕是打起了别的主意。\"
我心头微动。鳌拜,这个在康熙朝前期权倾朝野的权臣,如今已经开始布局了吗?作为穿越者,我知道他日后的结局,但此刻的他正如日中天。
\"王爷似乎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我随口说道,为他添了茶。
博果尔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身为宗室亲王,自然要关注朝政。况且皇帝哥哥常与我商议要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鳌拜最近频频派人往景仁宫送东西,表面上是讨好佟嫔,实则...\"
\"实则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
\"我也不清楚。\"博果尔摊手,\"只是觉得蹊跷。皇帝哥哥已命人暗中调查了。\"
我点点头,心思却飘远了。博果尔谈起这些权谋斗争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与我记忆中那个在雨夜与我谈论诗词歌赋的艾公子判若两人。一个是热衷权术的亲王,一个是风雅潇洒的少年,为何我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宛宛?\"博果尔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后宫之事太过复杂。\"
博果尔大笑:\"这算什么复杂!真正的权谋比这精彩多了。\"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最近朝中的几场明争暗斗,手势夸张,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我表面应和着,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博果尔说的这些党争倾轧、权力博弈,对我而言既陌生又无趣。我多希望此刻能有人与我讨论《楚辞》中\"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意境,或是李清照\"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婉约情思。
\"...所以我说,索尼那老狐狸迟早要栽在鳌拜手里!\"博果尔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期待地看着我,\"你觉得呢?\"
\"王爷高见。\"我勉强一笑,\"只是臣妾对朝政一窍不通,怕是不能为王爷分忧。\"
博果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这些事本就不是你们女子该操心的。\"他站起身,\"我去练剑了,晚膳时再来陪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气,重新拿起《楚辞》,却发现再也静不下心来阅读。书页间仿佛浮现出富察傅宁教我读诗时专注的侧脸,和艾公子在酒楼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时温柔的眼神。
\"福晋。\"蔷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魏护卫求见。\"
我合上书:\"让他进来。\"
魏丑夫走进书房,单膝跪地:\"福晋,属下已按您吩咐,将那些江南诗集都整理好了。\"
我点点头:\"辛苦了。\"前几日我让他去书房整理我从董鄂府带来的书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完成了。
魏丑夫犹豫了一下,又道:\"属下在整理时,发现一本《李义山诗集》中夹着一封信...\"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似乎是福晋从前收藏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我写给富察傅宁却从未寄出的第一封信,后来随手夹在了诗集里。接过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青涩的思念和隐晦的情愫,如今读来恍如隔世。
\"多谢。\"我将信紧紧攥在手中,\"还有其他人看到这封信吗?\"
魏丑夫摇头:\"没有。属下一见是福晋的私物,便直接带来了。\"
我松了口气:\"你做得很好。\"看着他依旧跪着的姿势,我轻声道,\"起来吧。\"
魏丑夫站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放在桌上的《楚辞》,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也读诗?\"我好奇地问。
魏丑夫低头:\"属下粗通文墨,不敢说'读',只是偶尔翻阅。\"
我眼前一亮:\"那你最喜欢哪位诗人?\"
\"李太白豪放,杜子美沉郁,皆为好诗。\"魏丑夫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似有光芒闪动,\"不过属下最爱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我惊讶地看着他。王维的诗确实意境深远,但能真正欣赏的人不多。没想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护卫,竟有如此品味。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我不由念出《山居秋暝》的开篇。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魏丑夫自然地接上下句,声音低沉悦耳。
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我仿佛找到了知音。但这种默契很快被他的下一句话打破。
\"王爷在校场等属下切磋剑术,容属下告退。\"魏丑夫又恢复了那个恭谨的护卫形象,仿佛方才谈诗论词的只是我的幻觉。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为何能与我把酒论诗的偏偏是个护卫,而非我的夫君?
傍晚时分,博果尔果然如约回来陪我用了晚膳。他兴致勃勃地讲述下午与魏丑夫比剑的精彩瞬间,我则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
\"对了,\"博果尔突然想起什么,\"明日太后在御花园设宴赏花,特意嘱咐要我带你一同前往。\"
我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所有亲王福晋都去吗?\"
\"那倒不是。\"博果尔得意地说,\"皇额娘特别点名要见你,说是上次见面太过仓促。\"
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太后为何对我如此关注?是因为我阿玛在朝中的地位,还是...另有原因?
\"臣妾怕失礼于人前。\"我小声说。
博果尔大笑:\"怕什么?你可是我最得意的福晋!\"他伸手想捏我的脸,被我下意识地躲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我只是有些紧张。\"我连忙解释。
博果尔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无妨,有我在呢。皇额娘最疼我了,不会为难你的。\"
晚膳后,博果尔照例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我则独自在寝殿前的庭院中散步。春夜的风带着花香,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我站在一株盛开的海棠前,不自觉地摸向颈间的玉佩。
\"福晋。\"蔷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深露重,加件衣裳吧。\"
我任由她为我披上外衣,突然问道:\"蔷薇,你在太后宫中时,可曾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事?\"
蔷薇的手微微一顿:\"福晋何出此言?\"
\"只是觉得太后对我...过于关注了。\"我轻声道。
蔷薇沉默了片刻:\"太后娘娘确实问过奴婢一些关于福晋的事,比如平日喜欢什么,常去哪里...\"她犹豫了一下,\"还问过福晋可有什么贴身佩戴的玉佩首饰。\"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太后对我的玉佩感兴趣。难道她认出这是艾公子的东西?可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回答的?\"我急切地问。
蔷薇低头:\"奴婢说福晋平日不爱奢华,只戴些素雅首饰,并无特别之物。\"
我稍稍松了口气:\"做得好。\"想了想又问,\"你在太后宫中时,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香料?\"
\"香料?\"蔷薇一愣,\"太后宫中确实熏香,但都是寻常的龙涎香、檀香之类...福晋为何这么问?\"
我摇摇头:\"随口一问罢了。\"鳌拜在佟嫔香中动手脚的事还是别说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回到寝殿,博果尔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灯下擦拭他的宝剑。见我进来,他笑着招手:\"来,看看这把剑,是皇帝哥哥今日赏我的。\"
我走近一看,只见剑身寒光凛凛,剑柄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排列如北斗七星,华贵非常。
\"真是一把好剑。\"我由衷赞叹。
博果尔得意地说:\"此剑名为'七星龙渊',是前朝御用工匠所铸。皇帝哥哥知道我喜爱武艺,特意从内库中取出来赏我。\"
我点点头,目光却被桌上的一幅画吸引。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笔法潇洒,意境深远,与博果尔平日喜好大相径庭。
\"这是...\"
博果尔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笑道:\"哦,那是皇帝哥哥随手画的。他说我书房太过刚硬,缺些文气,就画了这幅画送我。\"
我走近细看,只见画角题着\"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两句诗,字迹清隽飘逸,与我记忆中艾公子的笔迹竟有七分相似。
心跳突然加速,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难道...
\"皇帝哥哥虽然平日忙于政务,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博果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尤其是画和字,连南书房的老学士们都自愧不如。\"
我强自镇定:\"皇上真是多才多艺。\"
博果尔没有察觉我的异常,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述顺治帝的种种才能。我表面听着,心思却全在那幅画上。笔迹的相似可能只是巧合,但那种潇洒的意境,与艾公子实在太像了...
夜深了,博果尔照例睡在外间的榻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悄悄起身,从妆奁最底层取出艾公子的玉佩和富察傅宁的信,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玉佩冰凉如水,上面的云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傅宁的信则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宛宛妹妹:江南春好,只是故人不在,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信纸上。我多想知道,傅宁哥哥为何特意叮嘱我保管好玉佩?艾公子又身在何方?而我的夫君博果尔,何时才能与我心灵相通?
废后风波刚刚平息,新的暗流又开始涌动。而我,一个知晓历史走向的穿越者,却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