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福临——大清顺治皇帝,此刻正仰躺在龙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顶的团龙纹样。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却毫无睡意。一闭眼,那张脸就会浮现在脑海中:雨中酒楼里谈笑风生的\"沈云\",御花园里惊慌失措的董鄂宛宛。两张面孔渐渐重合,成为同一个人。
\"该死...\"福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锦被中。被褥间还残留着昨日佟嫔侍寝时用的熏香味道,甜腻得令人作呕。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帷帐:\"来人!把这些被褥全换了!\"
值夜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办。\"
福临烦躁地挥挥手,赤脚走到窗前。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拂过他的面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燥热。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董鄂宛宛——不,应该说是\"沈云\"——那双如同小鹿般惊慌的眼睛,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木兰香气。
\"沈韵?\"福临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真当朕是傻子不成?\"
那个在雨中与他共饮,在酒楼与他论诗的少年书生,竟然是他的弟媳!这个事实如同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割着他的心。更可笑的是,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去想她,想她吟诗时微蹙的眉头,想她辩驳时闪亮的眼睛,想她...
\"皇上,新被褥换好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
福临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窗前发呆了半个时辰。他阴沉着脸回到床上,新换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却依然无法让他安眠。
\"吴良辅!\"福临突然喊道。
一直候在外间的总管太监立刻小跑进来:\"奴才在。\"
福临盯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奴才,突然问道:\"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该怎么办?\"
吴良辅眼皮一跳,心中已然明了,脸上却装作茫然:\"皇上说笑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什么女人是皇上得不到的?\"
福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若是...有违伦常呢?\"
吴良辅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皇上,恕奴才直言,前朝皇室中,兄纳弟媳、父娶子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唐玄宗与杨贵妃,不也是一段千古佳话吗?\"
福临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大胆!你是在怂恿朕...\"
吴良辅立刻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只是见皇上日夜忧思,龙体欠安,心中不忍啊!\"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说,\"况且,若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世俗眼光?\"
\"两情相悦?\"福临喃喃重复,想起\"沈云\"与他论诗时眼中的光彩,又想起董鄂宛宛在御花园认出他时那一瞬的惊喜。但随即,博果尔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退下吧。\"福临疲惫地摆摆手。
吴良辅识趣地退下,却在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深知权力更迭的道理。若能让皇上得到心爱之人,自己便是大功臣;即便不成,知道了这等秘辛,也是保命的筹码。
福临再次躺下,却依然无法入眠。二十岁的年轻身体躁动不安,脑海中全是董鄂宛宛的一颦一笑。他猛地起身,走到屏风后的浴桶旁——里面是太监们准备的冷水。
\"皇上,这...\"小太监想要劝阻。
\"滚出去!\"福临厉声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地退下了。福临脱下寝衣,整个人浸入冷水中。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却暂时压制住了体内那股燥热。他仰头靠在桶沿上,闭上眼,任由冷水带走身体的温度,却带不走心中的火焰。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太后正听着心腹嬷嬷的汇报。
\"皇上已经连续五日未翻牌子了。\"嬷嬷低声道,\"昨日佟嫔娘娘亲自去养心殿求见,也被拒之门外。\"
太后眉头紧锁:\"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皇上龙体无恙,只是...心思郁结。\"
太后冷哼一声:\"心思郁结?为了什么?\"
嬷嬷犹豫了一下:\"听养心殿的小李子说,皇上近日常问起董鄂福晋的事...\"
\"董鄂氏?\"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就是博果尔那个福晋?\"
嬷嬷点点头:\"正是。还有...皇上近日常对着一幅画像发呆,画中是个少年书生,听吴总管说,皇上称他为'沈云'。\"
\"沈云?\"太后猛地坐直了身子,\"就是那日董鄂氏在御花园遇到的人?\"
\"奴才不知。\"嬷嬷低头道,\"只是听说皇上近日常念叨这个名字。\"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去查!这个'沈云'究竟是何方神圣,与董鄂氏又有何关联!\"
嬷嬷领命退下。太后独自坐在殿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那日赏花宴上,董鄂氏吟诵\"名花倾国两相欢\"时的神情,还有她听到皇上名号时那一瞬的恍惚...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若真如此...\"太后眯起眼睛,\"董鄂氏,你最好安分守己。\"
景仁宫内,佟佳似琪正对着铜镜卸妆。采荷轻手轻脚地为她梳理长发,不时偷瞄主子阴沉的脸色。
\"娘娘,今日还去养心殿吗?\"采荷小心翼翼地问。
似琪冷笑一声:\"去做什么?继续吃闭门羹吗?\"她猛地将手中的玉簪拍在妆台上,\"皇上已经五日未召幸任何嫔妃了,连本宫亲自去都被拒之门外!\"
采荷吓得不敢出声。自从赏花宴那日后,主子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
似琪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问道:\"那日董鄂氏在御花园遇到的人,查清楚了吗?\"
采荷低声道:\"听说是御前侍卫,姓艾。\"
\"艾?\"似琪眉头一皱,\"宫中可有姓艾的侍卫?\"
\"奴才查过了,没有。\"采荷犹豫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
\"那日有人看见皇上微服出宫,回宫时正好经过御花园...\"
似琪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是说...\"
采荷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妄言!只是...那日董鄂福晋见到那人时,脱口而出'艾公子'三个字...\"
似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想起皇上醉酒那夜,也曾问她\"怎么不喊我艾公子了\"。难道...皇上就是董鄂宛宛口中的\"艾公子\"?而董鄂宛宛,就是皇上念念不忘的\"沈云\"?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谜团。似琪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指甲几乎要刺破绸缎。
\"董鄂宛宛...\"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你好大的胆子!\"
襄亲王府中,我正坐在窗前发呆。自从那日在御花园偶遇艾公子后,我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他为何会在宫中?真是御前侍卫吗?为何听到我是佟嫔表姐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福晋,该用晚膳了。\"蔷薇轻声提醒。
我回过神来:\"王爷呢?\"
\"王爷被皇上召进宫了,说是不回来用膳了。\"
我点点头,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皇上召见博果尔?所为何事?
晚膳后,我独自在庭院中散步。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沁人心脾。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颈间的玉佩——艾公子留给我的唯一信物。这枚玉佩质地温润,上面的云纹精致非常,不似寻常之物。
\"福晋又在看这枚玉佩了。\"蔷薇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连忙将玉佩塞回衣领:\"你怎么知道?\"
蔷薇微微一笑:\"奴婢伺候福晋这么久,早就发现福晋有这个习惯。每当心神不宁时,就会不自觉地抚摸这枚玉佩。\"
我心头一跳。原来我的小动作早已被人察觉。这可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宫中那些眼线众多的场合。
\"这玉佩...很特别吗?\"蔷薇试探性地问。
我摇摇头:\"只是家传之物罢了。\"这个谎言越来越熟练,却让我心中愈发不安。
回到房中,我取出笔墨,想要给富察傅宁写信,询问他为何特意叮嘱我保管好玉佩。但提笔良久,却不知从何写起。作为亲王福晋,私通外男是大忌,更何况傅宁哥哥与我之间还有那段未了的情愫。
最终,我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了香炉。火苗窜起,瞬间吞噬了那张空白的信纸,就像吞噬着我无法言说的秘密。
养心殿内,福临与博果尔对坐饮酒。博果尔兴致勃勃地讲述最近练武的进步,而福临则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目光不时扫过弟弟那张阳光灿烂的脸。
\"皇帝哥哥今日怎么有雅兴召臣弟饮酒?\"博果尔笑着问。
福临勉强一笑:\"多日未见,想看看你婚后过得如何。\"他顿了顿,\"董鄂氏...待你可好?\"
博果尔眼中立刻闪现出幸福的光芒:\"宛宛很好,温柔体贴,才貌双全。能娶到她,是臣弟几世修来的福气。\"
福临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在了龙袍上。博果尔连忙起身为他擦拭,却被他挥手制止。
\"无妨。\"福临强作镇定,\"你们...圆房了吗?\"
博果尔脸一红:\"这个...臣弟想慢慢来。宛宛性子羞怯,臣弟不愿勉强她。\"
这个回答让福临心中一阵刺痛。他的弟弟,如此珍视那个女子,而他却...
\"皇帝哥哥?\"博果尔担忧地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
福临摇摇头:\"无碍,只是近日政务繁忙,有些疲惫。\"他转移话题,\"听说董鄂氏诗才不凡,那日赏花宴上还作了诗?\"
博果尔骄傲地点头:\"是啊,皇额娘都夸她作得好呢!\"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臣弟听不懂那些诗文,但见皇帝哥哥和皇额娘都喜欢,想必是极好的。\"
福临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博果尔不懂诗文,而\"沈云\"却能与他把酒论诗,畅谈古今。这种精神上的契合,是肉体关系无法比拟的。
\"皇帝哥哥若有空,不妨来府上坐坐。\"博果尔热情邀请,\"宛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定能与皇帝哥哥聊得投机。\"
福临手中的酒杯几乎要捏碎。去襄亲王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与弟弟举案齐眉?这简直是酷刑!
\"再说吧。\"他勉强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府吧。\"
送走博果尔后,福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轮明月。月光如水,冷冷地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不远处襄亲王府的屋檐上。那里,董鄂宛宛或许也正望着同一轮明月,想着那个她以为只是\"御前侍卫\"的艾公子。
\"皇上,该翻牌子了。\"吴良辅小心翼翼地提醒。
福临看都没看那些绿头牌:\"不必了,朕今日独自就寝。\"
吴良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退下了。他知道,皇上这是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的人。
夜深了,紫禁城渐渐陷入沉睡。只有养心殿的烛火依然明亮,映照着那个孤独的身影。福临取出那幅\"沈云\"的画像,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庞。
\"董鄂宛宛...\"他低声呢喃,眼中满是痛苦与渴望。
而在襄亲王府,我正从噩梦中惊醒,额上全是冷汗。梦中,艾公子撕下伪装,露出龙袍加身的真容;博果尔愤怒地质问我为何欺骗他;太后冷笑着下令将我打入冷宫...
\"只是个梦...\"我安慰自己,却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