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宛宛从慈宁宫出来时,只觉得双腿发软。五月的阳光本该温暖和煦,照在她身上却如寒冰般刺骨。她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披风,指尖触到袖中藏着的匕首,那是她今早出门前特意带上的。
\"王妃娘娘,请这边走。\"领路的宫女低眉顺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董鄂宛宛微微颔首,跟着宫女穿过长长的宫道。太后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荡:\"哪对夫妻不吵架?你嫁的不是寻常百姓家!\"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而不是她昨夜差点被自己丈夫强暴的遭遇。
\"哀家等你们的好消息。\"太后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好消息?是指她终于顺从博果尔,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吗?
董鄂宛宛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她想起昨夜博果尔满身酒气闯进她的寝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令人作呕的欲望。她退到墙角,抓起妆台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喉咙上,颤抖着说如果他再靠近一步就刺下去。博果尔先是暴怒,继而大笑,说她是装清高的贱人,最后摔门而去。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在亭子里歇歇?\"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董鄂宛宛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御花园。不远处有一座六角凉亭,四周垂着轻纱,随风微微飘动。她点点头,确实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再回府。
刚在亭中坐下,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董鄂宛宛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向这边走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待他走近,董鄂宛宛猛地站起身,差点打翻桌上的茶盏。
\"艾公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男子也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沈韵姑娘?不,现在该称呼您...\"他看了看她华贵的衣着和身旁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王妃娘娘。\"
董鄂宛宛感到一阵眩晕。艾公子,那个曾在寺庙偶遇,与她喝酒聊天的翩翩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还穿着侍卫的衣服?
\"你们都退下吧。\"她对随行的宫女太监说道,声音比平时严厉。待众人退到听不见谈话的地方,她才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公子——实则是微服出行的顺治帝福临——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柔情与苦涩交织的光芒。\"家父在朝为官,托关系给我谋了个侍卫的差事。\"他随口编造着谎言,心却在滴血。他多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与她书信往来数月,在西山梅林与她共赏初雪的艾公子,也是这紫禁城的主人。
\"原来如此。\"董鄂宛宛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在这个充满算计的深宫里,能遇见一个知心人,哪怕只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也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娘娘看起来有心事。\"福临试探性地问道,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他今早听闻博果尔府上出了事,董鄂氏连夜进宫见太后,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愤怒与心疼在他胸中翻涌,却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平静。
董鄂宛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夜没睡好。\"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艾公子,你可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福临一怔,随即明白她话中有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轻声说,故意用他们初次见面时讨论过的诗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时候命运弄人,我们只能接受。\"
\"接受?\"董鄂宛宛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果命运要你放弃所有尊严和自由,也要接受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福临的心揪紧了。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沈韵,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不必害怕,有他在。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董鄂宛宛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泛起水光。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子,竟比她的丈夫更懂她的痛苦。\"谢谢你,艾公子。\"她勉强笑了笑,\"不过这些话,就当我们从未说过吧。\"
一阵风吹过,掀起她鬓边一缕青丝。福临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拂开,却在半空中停住,缓缓收回。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董鄂宛宛心头一颤。
\"娘娘该回府了。\"福临后退一步,恢复了一个侍卫应有的恭敬姿态,\"天色不早,博果尔贝勒想必在等您。\"
听到丈夫的名字,董鄂宛宛脸色一白。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襄亲王福晋。\"今日遇见艾公子,我很高兴。\"她轻声说,眼中却满是哀伤。
福临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看着她受苦。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以作诗论画为由,召她入宫。这样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见面,而不会引起太多猜疑。
\"皇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的贴身太监吴良辅,\"太后娘娘问您今晚是否去慈宁宫用膳。\"
福临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告诉太后,朕今晚要批阅奏折,不过去了。\"他顿了顿,\"传朕口谕,三日后在御花园设宴,邀请宗室女眷入宫赏花作诗。特别要请襄亲王福晋董鄂氏,朕听说她才华出众。\"
吴良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低下头:\"奴才这就去办。\"
另一边,董鄂宛宛坐在回府的轿中,心绪难平。遇见艾公子像是一场梦,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的自由与快乐。那时她还只是董鄂家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地读书、写诗、游山玩水。而现在,她是一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鸟,连自己的身子都保不住。
轿子忽然停下,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董鄂宛宛掀开轿帘问道。
\"回福晋的话,\"随行的嬷嬷脸色难看,\"是贝勒爷...贝勒爷派人来接您,说直接去醉仙楼。\"
董鄂宛宛的心沉了下去。醉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肆,博果尔常在那里与一群纨绔子弟饮酒作乐。要她去那种地方,无非是想在众人面前羞辱她,报复她昨夜的\"不识抬举\"。
\"告诉来人,我身体不适,要直接回府。\"她放下轿帘,声音冷得像冰。
嬷嬷犹豫道:\"可是贝勒爷说...\"
\"我说,回府。\"董鄂宛宛一字一顿地说,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那把匕首。如果博果尔非要逼她到绝路,她不介意与他同归于尽。
轿子继续前行,董鄂宛宛靠在轿壁上,闭上眼睛。艾公子温柔的目光浮现在她脑海中,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她不知道三天后,命运将再次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而这一次,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