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女子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一张小脸瘦了一圈,显得那双杏眼越发大了。我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娘娘,奴婢给您敷些胭脂吧。\"蔷薇手捧妆奁,眼中满是担忧,\"这几日您气色实在不好。\"
我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始凋零的海棠上。已是深秋,花开花落,不过转眼之间。就像这深宫中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禁足多少日了?\"我突然问道。
芍药正在整理床榻,闻言手指一顿:\"回娘娘,今日是第十三日了。\"
十三天。福临整整十三天没有踏足我的宫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那个恨不得日日黏在我身边的帝王,如今却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蔷薇立刻去关窗,却被我制止。
\"让它开着。\"我站起身,走到窗前,任由冷风拂面,\"人总要清醒清醒。\"
是啊,该清醒了。这些天沉浸在失去苏显的悲痛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不仅是穿越而来的现代女性,更是大清皇帝最宠爱的董鄂妃。这个身份背后,系着整个董鄂家族的荣辱兴衰。
历史上,董鄂妃早逝后,其家族迅速败落。而我既然顶替了这个身份,就不能让悲剧重演。即使为了那些\"家人\",我也必须振作起来。
\"芍药。\"我转身,声音已恢复往日的镇定,\"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一份燕窝粥。\"
芍药眼睛一亮:\"娘娘是要...\"
\"就说本宫知道自己错了。\"我打断她的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问问皇上...可否看在往日情分上,来见臣妾一面。\"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现代,我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但在这里,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宫,帝王的宠爱就是生存的根本。
芍药领命而去,蔷薇则开始为我梳妆。她灵巧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不一会儿就挽起一个典雅的旗头。
\"娘娘,戴这支金凤步摇可好?\"蔷薇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精致的发簪,\"皇上最喜欢您戴这个。\"
我点点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点点恢复光彩。胭脂掩盖了苍白的脸色,口脂点红了干裂的嘴唇,唯有眼中的落寞怎么也遮不住。
\"娘娘别担心。\"蔷薇轻声安慰,\"皇上那么疼爱您,一定会来的。\"
我苦笑一下,没有回答。疼爱?或许吧。但帝王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而我,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对了,魏护卫升为御前侍卫了。\"蔷薇突然说道,\"今早刚下的旨意。\"
我手中的玉梳一顿:\"御前侍卫?\"那不是可以常在乾清宫行走的职位吗?
\"是啊,听说是因为上次抓捕反贼有功。\"蔷薇压低声音,\"魏护卫说,以后会多帮娘娘留意皇上的动向。\"
我心头一暖。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中,能有个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实属难得。只是魏丑夫这份心意...
\"告诉他,不必为我冒险。\"我正色道,\"御前侍卫责任重大,让他专心当差就好。\"
蔷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不一会儿,芍药回来了,手里却还端着那碗燕窝粥。
\"娘娘...\"她脸色难看地跪下,\"吴总管说...皇上正在议事,不便打扰。\"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便打扰?分明是不愿见我的托词。
\"皇上可有说什么?\"我强自镇定地问。
芍药犹豫了一下:\"吴总管私下告诉奴婢,皇上看了一眼食盒,问...问是不是娘娘亲手熬的。听说不是,就让人拿出来了。\"
我闭上眼睛,胸口一阵刺痛。福临这是在期待什么?期待我亲手为他做羹汤吗?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董鄂妃?
\"再去。\"我猛地睁开眼,\"告诉小厨房,本宫要亲自下厨。\"
\"娘娘!\"蔷薇和芍药同时惊呼。
\"怎么?本宫连个粥都不会煮吗?\"我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带路。\"
小厨房的厨娘们见我亲自驾到,吓得跪了一地。我挥退众人,只留下掌勺的嬷嬷在一旁指导。
\"娘娘,这燕窝要先泡发...\"老嬷嬷战战兢兢地说。
我挽起袖子,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燕窝要挑去杂质,泉水要文火慢炖,冰糖要最后才放...原来一碗简单的燕窝粥,竟有这么多讲究。
\"娘娘小心!\"老嬷嬷突然惊呼。
我猛地缩回手,却还是被蒸汽烫到了指尖。一点红痕迅速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没事。\"我摇摇头,继续搅动锅中的粥。这点痛算什么?比起心中的苦楚,这点烫伤根本不值一提。
两个时辰后,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粥终于完成。我亲自装进食盒,又取出一张素笺,提笔写道:
\"臣妾知错,望君垂怜。\"
墨迹未干,我就将纸条放入食盒,交给芍药:\"这次,你亲自送到皇上手里。若有人拦,就说...就说本宫烫伤了手,只为求得皇上原谅。\"
芍药郑重地点头,捧着食盒离去。我回到寝宫,看着镜中那个满身烟灰、鬓发散乱的女子,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这就是爱情吗?让人卑微到尘埃里,却还担心开不出花来。
\"娘娘,您的手...\"蔷薇心疼地捧着我的手指,轻轻涂抹药膏。
我任由她摆布,思绪却飘到了乾清宫。福临会接受我的粥吗?会明白我的心意吗?还是...依旧将我拒之门外?
\"魏护卫求见。\"门外小太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让他进来。\"我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
魏丑夫一身御前侍卫的装束,更显得英挺不凡。他单膝跪地行礼,抬头时目光落在我烫伤的手指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娘娘不该如此糟践自己。\"他沉声道。
\"本宫自有分寸。\"我淡淡地说,\"你刚调任御前侍卫,不该贸然来此,免得惹人闲话。\"
魏丑夫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烫伤药,末将...属下特意从太医那里求来的。\"
我心头一暖,示意蔷薇接过:\"多谢你了。\"
\"娘娘,皇上他...\"魏丑夫欲言又止,\"今日心情不佳,早朝时斥责了几位大臣。\"
我眉头一皱:\"所为何事?\"
\"西南战事吃紧,军饷筹措不力。\"魏丑夫压低声音,\"但属下觉得,皇上是因为思念娘娘...\"
\"住口!\"我厉声打断,\"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魏丑夫立刻低头认错,我却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个魏丑夫,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下去吧。\"我摆摆手,\"记住你的身份。\"
魏丑夫退下后,我盯着那瓶烫伤药出神。福临心情不好?是因为国事,还是...因为我?
正想着,芍药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娘娘!皇上收下了!\"
\"真的?\"我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他可说了什么?\"
\"皇上问娘娘的手伤得重不重,还让太医准备了药膏。\"芍药兴奋地说,\"吴总管偷偷告诉奴婢,皇上尝了一口粥,说...说味道不错。\"
我长舒一口气,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福临还关心我的手伤,还肯尝我做的粥...这是个好兆头。
\"皇上可说何时来看本宫?\"我忍不住问。
芍药的笑容僵了一下:\"这...皇上没说。\"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是啊,一碗粥怎么可能抵消我犯的\"错\"?福临能收下粥已是不易,我还在奢望什么?
\"娘娘别灰心。\"蔷薇安慰道,\"皇上既然收下了粥,就说明心里还有娘娘。复宠是迟早的事。\"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答话。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宠爱就像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夜幕降临,我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福临此刻在做什么?是在批阅奏折,还是在想我?抑或...已经将我淡忘?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魏丑夫站在廊下。
\"你怎么又来了?\"我皱眉,\"若被人看见...\"
\"娘娘,皇上一炷香前出了乾清宫。\"魏丑夫低声道,\"往...往这个方向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当真?\"
魏丑夫点点头:\"属下亲眼所见。皇上只带了吴总管一人,像是...像是要私下见什么人。\"
我慌忙整理衣衫和发髻,又让蔷薇拿来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女子双颊绯红,眼中满是期待与不安。
\"你们先下去。\"我挥手屏退左右,\"若皇上真来了...别让人打扰。\"
侍女们退下后,我坐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烫伤的痕迹。一炷香过去了,门外却始终没有动静。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福临或许是去别的宫殿呢?毕竟后宫佳丽三千,又不只我一人...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我的心跳几乎停止,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雕花木门。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福临。
他瘦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角紧抿着,看不出喜怒。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此刻复杂难辨。
我慌忙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沉默。长久的沉默。我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靴尖。那上面沾了些许泥土,像是匆匆赶路所致。
\"手怎么样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回皇上,已经不疼了。\"
\"让朕看看。\"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指尖,轻轻抬起。福临低头查看那处烫伤,眉头紧锁。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拂过我的手指,痒痒的。
\"笨手笨脚的,以后别进厨房了。\"他轻哼一声,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莲膏,治烫伤最好。\"
我眼眶发热,说不出话来。福临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到榻上。
\"那粥...太甜了。\"他别过脸去,\"下次少放点糖。\"
下次?他还愿意有下次?我心头一热,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皇上不生气了吗?\"
福临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暗了下来:\"宛宛,朕可以原谅你很多事,但唯独...\"
\"臣妾知道错了。\"我急忙打断他,\"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想他了。\"
这是谎话。人心岂是说忘就能忘的?但为了董鄂家,为了眼前这个为我憔悴的男人,我愿意说谎。
福临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的话有几分真心。最终,他轻叹一声,将我揽入怀中。
\"朕这些天...很不好过。\"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批奏折时会走神,用膳时想着你是否按时吃饭,睡觉时...\"
他没有说完,但我听懂了。原来不止我在思念,他也是。
\"臣妾以后再也不会让皇上担心了。\"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我们就这样相拥而坐,谁都没有再提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这一刻的温情弥足珍贵,但我知道,有些裂痕需要时间才能愈合。有些秘密,必须永远埋藏在心底。
比如我永远无法告诉福临,在那个雨夜,我烧掉的不只是悼诗,还有一颗曾经为别人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