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富察家回信了。\"芍药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我手中的毛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渍。距离寄出那封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信中没有倾诉相思之苦,只是平淡地询问江南风物,告知近况,就像普通朋友那般。但即便如此,每一笔每一画都浸透了我的期待。
\"放下吧。\"我强作镇定,继续低头临摹《兰亭序》,却发现自己写坏了\"永\"字的最后一笔。
芍药将锦盒放在案几上,犹豫了一下:\"不是傅宁少爷的笔迹...\"
我的心沉了下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精致的湖笔徽墨,附着一张短笺:\"谢董鄂小姐问候,少爷军务繁忙,特命小的回礼。\"落款是富察府管家。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军务繁忙?连写几个字的功夫都没有吗?还是说...他根本不想回我的信?
\"小姐...\"芍药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放下毛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本就是礼节性的问候,他有他的事业要忙。\"
我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已经开始凋零的海棠。三个月了,傅宁离开京城三个月了,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口信。我早该明白,他那日的拒绝有多决绝。
\"芍药,备男装。\"我突然转身,\"咱们去找艾公子品茶。\"
\"现在?\"芍药瞪大眼睛,\"小姐不是约了魏护卫学剑法吗?\"
\"告诉他改日。\"我挥挥手,像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今日我想散心。\"
一个时辰后,我再次化身\"沈云公子\",带着芍药来到城南的清雅轩。这是一家闹中取静的茶楼,装修典雅,客人多是文人雅士。我出示了艾公子给的玉佩,小二立刻恭敬地将我们引至二楼最里侧的雅间。
\"艾公子可在此处?\"我问道。
小二摇头:\"艾公子不常来,但留下话,若沈公子到访,务必好生招待。公子可要传话给他?\"
我犹豫了一下,突然不想再端着:\"备些酒菜吧,要上好的花雕,再切二斤酱牛肉。\"
芍药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在这个时代,女子公然饮酒是大忌,即使女扮男装也需谨慎。但今日,我只想放纵一回。
酒菜上齐,我自斟自饮,花雕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喉间火辣辣的,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芍药坐立不安,几次想劝阻,都被我眼神制止。
\"你也喝一杯。\"我推过一个小酒杯,\"放心,醉了有我...不,有本公子担着。\"
芍药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小口,立刻呛得满脸通红。我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
三杯下肚,脸颊开始发烫,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朦胧起来。原来这就是醉的感觉啊,轻飘飘的,好像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暂时抛开。
\"沈公子好雅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抬头,看见艾公子一袭月白色长衫,手持折扇,正含笑望着我。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画中仙人。
\"艾兄!\"我兴奋地站起来,却因酒劲上头一个踉跄。
艾公子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我,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沈公子饮酒了?\"他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关切。
\"小酌几杯而已。\"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艾兄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
艾公子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和已经空了一半的牛肉盘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沈公子今日兴致颇高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举杯吟道,又灌下一杯酒,这次大半洒在了前襟上。
艾公子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沈公子可是有心事?\"
\"心事?没有!\"我大声否认,却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子,\"只是...只是觉得做人好难。明明想忘记,却偏偏记得更清楚;明明想放下,却...\"
话未说完,喉头突然一哽。糟糕,酒劲上头,情绪失控了。我急忙低头,假装被酒呛到,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艾公子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拿过我手中的酒杯:\"沈公子醉了,不宜再饮。\"
\"我没醉!\"我固执地去抢酒杯,却因动作太大,整个人向前栽去。
艾公子连忙接住我,我整个人跌入他怀中。一瞬间,龙涎香的清冽气息包围了我,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好闻得让人心安。我仰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如深潭般幽深,倒映着我通红的脸颊和...糟糕,发髻松了!
我慌忙推开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艾公子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困惑什么。
\"沈公子...\"他迟疑地开口,\"你...\"
\"我没事!\"我急急打断他,生怕他识破我的女儿身,\"只是天热,酒劲大了些。\"
艾公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清雅轩后有小客房,沈公子不如去歇息片刻?\"
我本想拒绝,但一阵更强烈的眩晕袭来,只好点头。艾公子唤来小二,吩咐准备一间清净的上房,又亲自搀扶我过去。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身体的敏感部位,只虚扶着我的手臂,君子风度十足。
客房里,我瘫坐在床沿,头重得抬不起来。艾公子为我倒了杯浓茶:\"解酒的,趁热喝。\"
我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同时一颤。茶很苦,但确实让人清醒了些。
\"多谢艾兄。\"我低声道,\"今日失态了。\"
艾公子摇摇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偶尔放纵未尝不可。只是...\"他顿了顿,\"沈公子年纪尚轻,莫要为不值得的事伤神。\"
我心头一震。他看出来了?还是只是泛泛而谈?
\"艾兄可有...为情所困过?\"我鬼使神差地问道。
艾公子明显没料到这个问题,表情一时凝滞。良久,他轻叹一声:\"身在樊笼,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想与不想那么简单。\"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我莫名感到共鸣。是啊,身不由己。我身不由己地穿越到这个时代,身不由己地成为董鄂宛宛,又身不由己地爱上不该爱的人...
\"沈公子好好休息,我告辞了。\"艾公子起身,欲言又止,\"若有事,可唤小二寻我。\"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酒劲再次上涌,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朦胧中,似乎听到芍药焦急的呼唤和一阵骚动,然后是熟悉的低沉男声:\"我来接小姐回府。\"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轻轻抱起,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珍宝。鼻尖萦绕着皮革和铁锈的气息,是魏丑夫...
\"小姐不该如此...\"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压抑的痛楚,\"为一个不珍惜你的人伤身,不值得。\"
我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魏丑夫的怀抱坚实而温暖,与艾公子的清雅截然不同。他的心跳声透过衣衫传来,又快又重。
\"属下逾矩了...\"他忽然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小姐知道属下心中所想...\"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我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是...眼泪吗?魏丑夫哭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大震,但酒劲太强,很快又陷入昏睡。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
福临——也就是艾公子——在乾清宫的龙榻上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今日\"沈公子\"醉酒的模样:泛红的脸颊,湿润的眼睛,松开发髻后露出的那一小段雪白后颈...
\"吴良辅。\"他突然唤道。
一个中年太监立刻从外间进来:\"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福临坐起身,眉头紧锁:\"你说...一个男人,可能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吗?\"
吴良辅吓得差点跪下:\"这...这个...\"
\"实话实说。\"福临沉声道。
\"回皇上,确有此等事...\"吴良辅冷汗涔涔,\"前朝就有记载,谓之'断袖之癖'...\"
福临脸色阴晴不定。他自幼熟读诗书,自然知道历史上有龙阳之好的典故。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少年产生如此异样的感觉。
\"那日朕遇到一个少年...\"福临喃喃自语,\"他...与众不同。\"
吴良辅不敢接话,只低着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皇上这是...看上谁家公子了?
\"罢了,退下吧。\"福临挥挥手,重新躺下,却依然无法入眠。
那双含着醉意却依然清亮的眼睛,总是在他闭上眼时浮现。更让他困惑的是,\"沈公子\"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违和感——太过纤细的手腕,太过精巧的耳垂,还有那不小心碰到时异常柔软的触感...
\"沈云...\"福临轻念这个名字,心中既困惑又悸动。
另一边,董鄂府。
我在自己闺房中醒来,头痛欲裂。窗外已是月上中天,芍药趴在床边睡着了。床边的小几上放着醒酒汤,还冒着热气。
\"小姐醒了?\"魏丑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克制。
\"进来吧。\"我揉着太阳穴,声音嘶哑。
魏丑夫推门而入,却站在离床很远的地方,目光垂地:\"小姐今日行为太过冒险。若被人识破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我从未听过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一时怔住。
\"属下逾矩,请小姐责罚。\"他突然单膝跪地,\"但小姐安危关乎整个董鄂府,望小姐三思而行。\"
我看着他低垂的头,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番话和那滴眼泪,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魏丑夫...对我有意?
这个认知让我不知所措。三年来,魏丑夫一直是我最信赖的护卫,严肃刻板,尽职尽责。我从没想过他冰冷外表下藏着这样的心思。
\"起来吧。\"我轻声道,\"今日是我任性了,以后不会了。\"
魏丑夫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认错。我们四目相对,一瞬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流动。他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红了。
\"小姐好生休息,属下告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芍药被声响惊醒,连忙端来醒酒汤:\"小姐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魏护卫找到您时,您醉得不省人事...\"
\"艾公子呢?\"我突然问道。
芍药撇撇嘴:\"魏护卫来接您时,那位艾公子已经走了。小姐,那人来历不明,您还是...\"
\"我知道。\"我打断她,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傅宁不回信,魏丑夫暗藏情愫,艾公子身份成谜...我的人生怎么变得如此复杂?
望向窗外的明月,我忽然想起艾公子说的那句话:\"身在樊笼,身不由己。\"
是啊,我们都困在自己的牢笼里。他是谁?他的牢笼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