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董鄂府内已点起了灯笼。我刚从沐浴的热汤中出来,芍药正用柔软的棉巾为我绞干长发。窗外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为这夏夜增添了几分静谧。
\"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蔷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我微微一愣:\"这么晚了,阿玛额娘还没歇息?\"
蔷薇摇摇头:\"没有呢。费扬古少爷也在,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我心头掠过一丝不安。选秀在即,家中气氛本就紧张,今夜突然召唤,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给我换身衣裳吧。\"我站起身,芍药立刻取来一件淡紫色的家常旗袍,简单却不失体面。
穿戴整齐后,我带着芍药和蔷薇穿过回廊,向父母的院落走去。夜风拂过脸颊,带着花园里夜来香的芬芳。我不禁深吸一口气,将这熟悉的味道铭记在心——入宫后,怕是再难闻到家中花草的香气了。
阿玛和额娘的房间里点着明亮的烛火,透过窗纸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我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费扬古清脆的声音:
\"阿玛,姐姐入宫后,是不是就不能常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嘘,小声些。\"额娘温柔地责备道,\"你姐姐快到了,别让她听见伤心。\"
芍药看了我一眼,轻轻叩响了门扉。里面的谈话声立刻停止了。
\"进来。\"阿玛沉稳的声音传来。
推门而入,只见阿玛端坐在主位上,额娘坐在一旁,费扬古则趴在额娘膝边,见我进来,立刻跳起来扑向我:\"姐姐!\"
我弯腰接住这个小炮弹,摸了摸他的脑袋。十岁的费扬古才到我胸口高,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谁能想到这个调皮鬼将来会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这么晚了还不睡?\"我捏了捏他的脸蛋。
费扬古撅起嘴:\"阿玛说有事要说,特意让我也来听的。\"
我抬头看向父母,只见阿玛面色凝重,额娘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的心沉了下去,牵着费扬古的手走到他们面前。
\"阿玛,额娘,出什么事了吗?\"我轻声问道。
阿玛示意我坐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宛宛,选秀就在三日后了。\"
我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我和你额娘...\"阿玛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商量了很久,有些事必须提前交代你。\"
额娘接过话头,声音轻柔却带着哽咽:\"宫中不比家里,规矩多,人心复杂。你性子单纯,额娘实在放心不下。\"
费扬古紧紧靠在我身边,小声说:\"姐姐,我不想你走。\"
我鼻尖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虽然我是穿越而来,但这三年来,董鄂家的每一个人都给了我真挚的关爱。阿玛虽严肃却从不苛责,额娘温柔体贴,费扬古更是把我当成亲姐姐般依赖。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把他们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傻孩子,这是荣耀。\"阿玛摸了摸费扬古的头,然后看向我,\"宛宛,你身边只有芍药一个贴身丫鬟,入宫后怕是不够用。你额娘决定把她身边的蔷薇也给你。\"
我惊讶地看向额娘:\"那额娘怎么办?\"
额娘笑了笑:\"我身边还有茉莉和海棠,足够了。蔷薇精通医理,和芍药一样都懂些药草知识,有她们两个照顾你,我也能安心些。\"
蔷薇上前一步,向我行礼:\"小姐,奴婢一定尽心侍奉。\"
我认得蔷薇,她是额娘最得力的丫鬟之一,约莫二十出头,做事沉稳可靠。据说她家祖上曾是太医,因故被贬为奴籍,但医术传承未断。
\"谢谢额娘。\"我低声道谢,心中却五味杂陈。父母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更让我对即将到来的分离感到不舍。
阿玛继续道:\"魏丑夫也会随你入宫。他武功高强,又对你忠心耿耿,有他在暗中保护,我和你额娘才能睡得安稳。\"
我心头一震。魏丑夫虽是护卫,但男子不得入后宫,阿玛这样安排,显然是打点了关系。
\"阿玛,这...合规制吗?\"我忍不住问道。
阿玛摆摆手:\"这些不用你操心。魏丑夫会以侍卫身份在宫门处当值,若有急事,你让芍药或蔷薇去寻他便是。\"
费扬古突然插话:\"姐姐,我偷偷告诉你,阿玛还让魏丑夫学了暗器呢!说是以防万一。\"
\"费扬古!\"阿玛皱眉呵斥,\"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
我心头一热,同时又有些酸楚。父母为我暗中做了这么多准备,显然是担心我在宫中遭遇不测。历史上董鄂妃红颜薄命,难道他们也有所预感?
额娘从身旁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我:\"这是额娘给你准备的。里面有些首饰和银票,还有...\"她压低声音,\"几包药粉。绿色的安神,红色的退烧,白色的...是解毒的。\"
我接过锦盒,手微微发抖。连解毒药都准备了,父母对宫中的危险心知肚明。
\"额娘...\"我声音哽咽,再也忍不住泪水,\"女儿舍不得你们。\"
额娘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滴在我的发间:\"我的女儿啊,额娘也舍不得你...\"
费扬古见状,也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姐不要走!我不要姐姐走!\"
阿玛别过脸去,但我还是看到他迅速擦了下眼角。这个一向刚强的武将,此刻也难掩心中的不舍。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阿玛才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宛宛只是去参选,还不一定选中呢。\"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以董鄂家的地位和我的品貌,入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额娘松开我,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我的宛宛长大了,出落得这般标致,皇上见了必定喜欢。\"
我心中一痛。历史上的董鄂妃确实深受顺治帝宠爱,但那短暂的幸福换来的是早逝的悲剧。若我顺应历史,是否也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姐姐,你入宫后还能教我骑马吗?\"费扬古仰着泪痕斑驳的小脸问我。
我勉强笑了笑:\"若有机会回来,一定教你。\"
阿玛站起身,示意谈话该结束了:\"时候不早了,宛宛回去休息吧。这三日好好准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我向父母行了一礼,牵着费扬古的手退出房间。走到回廊上,费扬古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姐姐,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做工粗糙却充满童趣:\"我自己刻的,送给你。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
我接过木雕,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这个未来会成为大将军的孩子,此刻只是个舍不得姐姐的普通弟弟。
\"谢谢你,费扬古。\"我蹲下身与他平视,\"姐姐会一直带着它。你要听阿玛额娘的话,好好练武读书,将来...\"
将来成为威名远扬的大将军。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
回到闺房,芍药和蔷薇服侍我更衣就寝。但我毫无睡意,示意她们先退下,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月色。
手中还握着费扬古送的小木鸟,我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纹路。穿越之初,我曾把这一切当作一场可以随时抽身的游戏。但三年的朝夕相处,董鄂家的每一个人都用真心温暖了我这个\"外来者\"。如今要离开他们,走向那个已知的悲剧结局,我竟如此不舍与恐惧。
梳妆台上放着那个锦盒,我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额娘说的那些物品,还有一张小像,是我们全家去年在花园赏梅时请画师画的。阿玛威严,额娘温柔,费扬古调皮地做鬼脸,而我站在中间,笑容恬淡。这样幸福的时光,入宫后怕是再难有了。
我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里面是我写给富察傅宁的二十七封信,以及...艾公子那日落在酒楼的玉佩。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玉面,那温润的触感让我想起与艾公子把酒言欢的情景。若他知道我是女子,会作何感想?若他知道我即将入宫为妃,又会如何?
最讽刺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艾公子的真实身份。每次相遇,他都神秘莫测,却又让我莫名信任。如今想来,或许我们再也不会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了。
\"小姐,该歇息了。\"芍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我将玉佩和信件重新藏好,转身面对她。
芍药端着安神茶走进来,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心疼道:\"小姐别太伤心了。即便入宫,也会有探亲的机会。\"
我接过茶盏,苦笑道:\"你不懂。\"历史上的董鄂妃入宫后,与家人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蔷薇也跟着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寝衣:\"小姐,试试这个合身吗?奴婢新做的,用的是最柔软的丝绸。\"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新来的丫鬟虽然话不多,但做事极为细致周到。
换好寝衣,我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思绪万千。
作为穿越者,我知道历史的走向。董鄂妃入宫,受宠,早逝。但现在,我真的要任由这一切发生吗?我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和勇气吗?
父母的爱护,费扬古的依赖,芍药和蔷薇的忠诚,甚至魏丑夫默默的守护...这些真挚的情感让我无法像旁观者一样冷静。我开始怀疑,当初决定顺应历史的选择是否正确。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魏丑夫在巡夜。这个沉默的护卫总是如此,从不言语,却无处不在。我想起阿玛说他专门学了暗器,心头又是一阵温暖。
或许...或许我可以尝试改变些什么。不是完全逃避入宫,而是在那深墙之内,为自己争取不一样的结局。我有父母精心安排的保护,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还有...
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枕下的小木鸟。还有这么多爱我的人,我怎能轻易放弃?
月光渐渐西斜,我终于有了些睡意。朦胧中,我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身后是董鄂府温馨的家,面前是深不可测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