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鎏金兽炉中,龙涎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堆冷灰。孝庄太后端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手中一串翡翠佛珠捏得咯咯作响。殿内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寒意。
\"皇帝,你再说一遍?\"太后的声音不大,却让满殿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下去。
福临站在殿中央,明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他迎着母亲凌厉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儿臣要迎董鄂氏入宫。\"
\"啪!\"佛珠被重重拍在案几上,一颗翡翠珠子应声而裂。\"荒唐!\"孝庄猛地站起身,头上的点翠凤钗剧烈摇晃,\"博果尔尸骨未寒,你就要强占他的遗孀?你父皇当年强娶海兰珠,闹得满城风雨,你也要学他?\"
福临下颌线条绷紧:\"儿臣与父皇不同。朕对宛宛是真心。\"
\"真心?\"孝庄冷笑,\"皇帝,你可知'宛宛'二字也是你能叫的?她是你的弟媳!大清的襄亲王福晋!\"
殿外,雪开始下了。细碎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声响,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
福临突然跪了下来:\"皇额娘,儿臣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次,儿臣求您成全。\"
孝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坚定:\"皇帝,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是董鄂氏?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个...\"
\"她不一样!\"福临抬头,眼中燃着两簇幽火,\"她会写诗,懂汉学,看事情的角度连儿臣都自愧不如。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在她面前,朕不必做皇帝,只需做福临。\"
孝庄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她太了解这种眼神了——当年皇太极看海兰珠时,也是这般模样。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足以毁掉一个明君的理智。
\"若哀家不允呢?\"孝庄缓缓坐下,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
福临站起身,拍了拍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朕只好下旨了。\"
\"你敢!\"孝庄猛地拍案,\"哀家明日就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附和你!\"
母子二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一个小宫女端茶进来,见此情景吓得手一抖,茶盏摔得粉碎。
\"滚出去!\"孝庄厉喝。待宫女连滚带爬地退下后,她深吸一口气:\"皇帝,你听好。只要哀家活着一日,董鄂氏就休想踏入后宫一步!\"
福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皇额娘就别怪儿臣不孝了。\"说完转身就走,龙袍翻飞带起一阵冷风。
孝庄盯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案几,对身旁的苏麻喇姑道:\"传哀家旨意,即日起哀家闭门礼佛,不进饮食。\"
\"主子!\"苏麻喇姑惊呼,\"这可使不得...\"
\"照做!\"孝庄闭上眼睛,\"哀家倒要看看,是皇帝的执念硬,还是哀家的骨头硬!\"
雪越下越大,转眼已覆盖了整个紫禁城。乾清宫内,福临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金砖几乎要被磨出火花。
\"太后真的一口饭都没吃?\"他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吴良辅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回皇上,真没有...太后连水都不肯喝一口,说是...说是除非皇上收回成命...\"
福临猛地将案上奏折扫落在地:\"好,很好!皇额娘这是要逼朕!\"
殿外,雪已积了半尺厚。福临突然停下脚步,望向窗外。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既然皇额娘用绝食相逼,那朕就...
\"备伞,朕要去慈宁宫。\"
吴良辅大惊:\"皇上,这大雪天的...\"
\"闭嘴!\"福临已自行取下架上的玄狐大氅披上,\"谁都不许跟着!\"
雪夜中的紫禁城寂静得可怕。福临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寒风卷着雪片灌入他的领口,很快融化成刺骨的冰水。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
慈宁宫的大门紧闭,只有檐下的白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福临在宫门前站定,突然一掀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皇上!\"守门的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您这是...\"
\"通传太后,\"福临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就说朕跪在这里,等她老人家回心转意。\"
太监连滚带爬地进去禀报。片刻后,苏麻喇姑匆匆出来:\"皇上,太后说了,您就是跪到天亮也没用。请您回宫吧,保重龙体要紧。\"
福临挺直腰板:\"告诉皇额娘,朕就在这里跪着。她一日不用膳,朕就一日不起来。\"
雪越下越大,很快在福临的肩头、发梢积了厚厚一层。他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龙袍下摆浸透了雪水,结成了冰。但他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雪雕。
一个时辰过去了。慈宁宫的窗户后,孝庄站在帘边,透过缝隙看着雪中那个倔强的身影。她的手紧紧攥着窗帘,指节发白。
\"主子,皇上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苏麻喇姑忧心忡忡地说,\"这雪这么大...\"
孝庄硬起心肠:\"让他跪!小小苦肉计就想让哀家让步?\"
又过了一个时辰。福临的身影开始摇晃,他的嘴唇已冻得发紫,却仍咬牙坚持。突然,他身子一歪,缓缓倒在了雪地里。
\"皇上!\"一直暗中观察的太监们惊呼着冲出来。
孝庄在窗后看到这一幕,手中的佛珠啪嗒落地。她不顾形象地奔出殿门,雪地湿滑,险些摔倒。\"临儿!\"这一刻,她不再是威严的太后,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母亲。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福临抬进暖阁。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睫毛上还挂着冰晶。孝庄颤抖着手抚摸儿子的脸庞,触手冰凉。
\"传御医!快传御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太医院院使匆匆赶来,把脉后眉头紧锁:\"皇上寒气入体,加之劳累过度,需立即施针。\"
孝庄站在一旁,看着御医将一根根银针扎进福临的穴位,心如刀绞。她想起福临小时候发烧,她整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想起他第一次骑马摔伤,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如今这个让她骄傲又让她操心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女人...
\"太后...\"苏麻喇姑轻声提醒,\"您已经一天没进食了,要不要...\"
孝庄摇头,眼睛一刻不离福临:\"哀家哪吃得下...\"
御医施完针,又命人熬了驱寒汤药。孝庄亲自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喂到福临唇边。药汁从嘴角溢出,她用帕子轻轻拭去,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孝庄太后。
\"皇额娘...\"福临突然微弱地唤了一声,眼睛却还闭着。
孝庄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额娘在这儿,临儿...\"
\"宛宛...\"福临在\"昏迷\"中呢喃,\"别走...\"
孝庄的手僵住了。一滴泪落在福临脸上,与他假装的冷汗混在一起。殿内炭火噼啪作响,衬得这一刻更加寂静。
许久,孝庄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
苏麻喇姑惊讶地看向主子。
\"传哀家懿旨,\"孝庄的声音疲惫不堪,\"等博果尔百日之后...再议董鄂氏入宫之事。\"
床上的福临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的计划成功了——皇额娘终究舍不得他受苦。那碗驱寒汤药里,他悄悄含在舌下的提神丹药正在发挥作用,让他能在\"昏迷\"中保持清醒。
孝庄轻轻抚摸着儿子的额头,没有注意到他睫毛的轻微颤动。窗外的雪还在下,将紫禁城染成一片素白。在这纯白的掩盖下,多少算计与妥协正在悄然发生。
\"主子,您这是...\"苏麻喇姑小声问。
孝庄苦笑:\"哀家能怎么办?难道真要看着皇帝为个女人毁了身子?\"她替福临掖了掖被角,\"百日...至少全了皇家颜面。\"
福临在心中盘算着:百日,三个月而已。他可以等。这段时间正好用来慢慢打动宛宛,让她接受自己。至于皇额娘...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即将得偿所愿的喜悦淹没。
\"苏麻,去小厨房熬点粥来。\"孝庄吩咐道,\"哀家...有些饿了。\"
苏麻喇姑喜出望外:\"奴才这就去!\"
殿内只剩母子二人。孝庄望着儿子\"苍白\"的脸,轻声道:\"临儿,你可知帝王之爱最是奢侈?你父皇为海兰珠荒废朝政,差点毁了祖宗基业。额娘不希望你...\"
福临适时地\"苏醒\"过来,虚弱地唤道:\"皇额娘...\"
孝庄立刻收住话头,换上惊喜的表情:\"临儿醒了?觉得如何?\"
\"儿臣...无碍。\"福临故作艰难地撑起身子,\"皇额娘...方才说的话,可算数?\"
孝庄神色复杂:\"皇帝都听见了?\"
福临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孝庄长叹一声:\"哀家说话自然算数。但皇帝也要答应哀家,这百日之内,不得私见董鄂氏,不得再提入宫之事。\"
福临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算计:\"儿臣...遵旨。\"
孝庄疲惫地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哀家...去用些粥食。\"
待孝庄离去,福临立刻从床上坐起,哪还有半点病态。他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百日之约?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有的是办法在这期间接近宛宛,比如...微服私访。
雪地上,一行脚印从慈宁宫延伸出去,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