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暖阁里,炭火静静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跪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墨香在空气中弥漫,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深宫里唯一的声响。
\"娘娘,您已经抄了两个时辰了。\"芍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热腾腾的参茶,\"歇会儿吧,当心身子。\"
我摇摇头,继续专注地写着:\"再抄完这一卷。\"
太后病重,昏迷不醒。
太医说,这是心病,药石罔效。
我能做的,唯有抄写佛经,祈求菩萨保佑。
我抬头望去,恍惚间仿佛看见福临站在雪中的身影。
那日从慈宁宫回来,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问我:\"朕是不是做错了?\"
可那之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再没来过承乾宫。
我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蔷薇,\"我轻声道,\"把前日做的梅花糕装一盒,送去乾清宫。\"
蔷薇愣了一下:\"娘娘,您还在禁足中……\"
\"就说是我为太后祈福时,顺便给皇上做的。\"我低头继续抄经,\"不必多说。\"
我在示好。
虽然不知道福临心里如何想,但我必须试一试。
傍晚时分,蔷薇回来了,手里还捧着那个食盒。
我的心沉了下去:\"皇上没收?\"
蔷薇摇摇头:\"收了。李公公说,皇上尝了一块,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问起娘娘近日的饮食起居。\"蔷薇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听说娘娘在抄佛经,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句'让她注意身子'。\"
我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他还关心我。
至少,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夜深了,我仍在灯下抄经。
芍药劝了几次无果,只好拿来软垫让我靠着,又给我的膝盖裹上厚厚的毛毯。
\"娘娘何必这么辛苦?\"她红着眼眶道,\"让奴婢们帮着抄一些也不妨事的。\"
我摇摇头:\"为太后祈福,心诚则灵。\"
其实,我抄经不仅仅是为了太后。
这也是在赎罪。
为我帮太后私会多尔衮的罪。
为我怀疑福临害死多尔衮的罪。
笔尖在纸上划出最后一个字,我终于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明日一早,把这些送去宝华殿。\"我指着案上厚厚一摞经文,\"请大师们做法祈福。\"
翌日清晨,雪停了。
我站在廊下,看着蔷薇抱着经文远去的身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娘娘。\"魏丑夫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低声道,\"查到了。\"
我心头一跳,示意他进殿说话。
\"张太医坠崖前,\"魏丑夫的声音压得极低,\"曾见过鳌拜。\"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确定?\"
\"千真万确。\"魏丑夫点头,\"而且,睿亲王病逝前三天,鳌拜也曾去过太医院。\"
我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果然是鳌拜。
但,是奉了谁的命令?
午后,我让芍药扶着去了宝华殿。
虽然还在禁足中,但为太后祈福的名义,侍卫们不敢阻拦。
宝华殿内,香烟缭绕。我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们诵经的声音,心中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娘娘。\"住持走过来,双手合十,\"太后娘娘有您这样的儿媳,是她的福气。\"
我勉强笑了笑:\"大师,太后这病……\"
住持叹了口气:\"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药?
太后的心药是多尔衮,可多尔衮已经死了。
我抬头望着殿中的佛像,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若福临真的授意鳌拜害死多尔衮,那他如今看着太后病重,可曾后悔?
从宝华殿出来,我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吴良辅。
他站在台阶下,笑眯眯地向我行礼:\"皇贵妃娘娘金安。\"
我点点头:\"吴公公怎么在这儿?\"
\"皇上命奴才来给太后娘娘祈福。\"吴良辅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娘娘抄的佛经,皇上都看过了。\"
我心头一跳:\"皇上……说什么了?\"
吴良辅笑了笑:\"皇上说,娘娘的字,进步了不少。\"
就这一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承乾宫,我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绪,不安地动来动去。我轻抚肚皮,低声道:\"四阿哥乖,额娘没事。\"
芍药端来安胎药,我一口饮尽,苦得直皱眉。
\"娘娘,\"蔷薇突然匆匆进来,\"乾清宫来人了!\"
我连忙坐直身子,只见李德全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皇贵妃娘娘,\"李德全笑眯眯地行礼,\"皇上赏您的。\"
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愣住了。
是一方上好的徽墨,墨锭上雕刻着精致的梅花纹样。
\"皇上说,\"李德全轻声道,\"娘娘抄经辛苦,这墨不伤手。\"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
夜深人静,我摩挲着那方徽墨,心中五味杂陈。
福临这是在示好?
还是说,他已经原谅我了?
我望着那纷纷扬扬的白,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福临曾握着我的手说:\"宛宛,朕最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那时的雪,也是这么大。
翌日一早,我亲自下厨,做了福临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
\"送去乾清宫。\"我将食盒交给蔷薇,\"就说……\"
我顿了顿,轻声道:\"就说我想他了。\"
蔷薇瞪大眼睛,随即笑着福身:\"奴婢这就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摸了摸隆起的腹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我们还在彼此试探着靠近,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