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承乾宫的烛火就熄了。
我倚在窗边,看着乳母抱着已经冰冷的胤禛悄悄从角门离开。那小小的身子裹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像一截被霜打坏的嫩枝。
\"娘娘......\"蔷薇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要不要禀告皇上......\"
\"不必。\"我平静地整理好袖口,\"皇上病着,受不得刺激。\"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是啊,我早该知道的,历史上的皇四子活不过周岁。这些日子,不过是偷来的光阴。
乾清宫里药香浓郁。
福临靠在床头批折子,见我进来立刻伸手:\"胤禛呢?今日怎么没抱来?\"
\"小阿哥有些咳嗽,乳母怕过了病气给皇上。\"我娴熟地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太医说您再服三剂,就能大安了。\"
他乖乖咽下苦药,突然皱眉:\"你手上怎么有血?\"
我低头看着指甲缝里暗红的痕迹——那是抱胤禛最后一面时,不小心蹭到的嘴角血沫。
\"方才帮玄烨剪指甲,不小心剪深了。\"
夜里回到寝殿,芍药正跪在地上烧东西。
火盆里的小衣裳很快蜷缩成灰,那是胤禛百日时太后亲手缝的。我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老和尚说的\"逆天改命需以阳寿为祭\"——原来福临折损的二十年寿命,终究没能换回这个孩子。
\"娘娘哭出来吧......\"芍药红着眼眶递来帕子。
我摇摇头,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把金锁——和当年给苏显收尸时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埋在他旁边。\"
福临的病渐渐好转,开始念叨着要考校胤禛的满语。
我让乳母抱着玄烨去应付,两岁多的孩子鹦鹉学舌地喊\"阿玛\",竟真蒙混过去。直到某日福临突然问:\"怎么不见胤禛长牙?\"
\"小阿哥随我,出牙晚。\"我面不改色地喂他喝参汤,\"皇上尝尝,这是用永慕寺后山的泉水熬的。\"
清明这日,我独自去了趟西山。
新坟很小,连墓碑都没有,只压着块刻了梵文的青砖。我蹲下身,将一串珊瑚手钏埋进土里——那是太后临终前给胤禛戴上的。
\"下一世......\"我抚过坟头嫩草,\"别投帝王家。\"
回宫时遇上荣音皇后,她盯着我沾泥的裙角欲言又止。
\"娘娘节哀。\"最终她只递来一包安神香,\"臣妾会每天为四阿哥诵经。\"
原来这深宫里,从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福临的咳血渐渐止住,脸色也红润起来。
某夜他忽然搂紧我:\"宛宛,朕梦见额娘抱着个孩子,说是朕的弟弟......\"
我背对着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皇上想多了。\"
谷雨前夕,玄烨突然发高热。
我守在床边三天三夜,喂药擦身一刻不敢合眼。当孩子终于退烧时,福临红着眼眶抱住我们:\"幸好......幸好你们还在......\"
窗外雨打芭蕉,像极了谁压抑的哭声。
四阿哥的祭日这天,我称病未去永慕寺。
福临带着玄烨上香回来,兴冲冲告诉我:\"住持说胤禛是有福的,将来......\"
\"皇上。\"我突然打断他,\"臣妾又有喜了。\"
夜半无人时,我对着铜镜解开衣襟。
腹部那道为取紫河车留下的疤狰狞如蜈蚣——是啊,哪有什么喜讯,不过是要让活着的人,永远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