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休憩,沈楀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返书院,大夫人深知阻拦无用,便与山长商议,决定让长乐伴其左右,悉心照料。
次日拂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凉意,徐南岱简单梳成双平髻,身着交领短袄,下配马面裙,清雅脱俗。
她刚迈出角门,便见沈楀的马车已候在门口,他身着一袭中单赤罗裳,两人目光交汇,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不多休养几日?”徐南岱大方的打招呼。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不远处,留意着女眷马车上的动静,见沈文君和沈曦月尚未出现,便放心地与沈楀继续交谈。
沈楀也用余光瞥了一眼长乐,见他正忙着将午间所需的药物及杂物一一放入马车内的车橱中,便小声对徐南岱说道:“你说呢?”
徐南岱闻言,脸颊微红,忍不住叮嘱道:“伤势岂能儿戏,还需小心为妙。”
沈楀生怕她担忧,连忙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午间,若长乐不便,你可将药物拿到‘茶一杯’去煎服。”徐南岱提议道。
沈楀又心虚地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等待府中的另外两位姑娘,鲜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交谈,无人留意他们,便小声与徐南岱说道:“既然要煎药,不如中午我陪你一同在‘茶一杯’用饭?”
徐南岱略一思索,答道:“我们素来与张生他们一起用饭,不知你能否习惯?”
“我只是想见见你,吃什么都无所谓。”
“今日来不及准备,你暂且将就,明日我吩咐他们做些药膳。”徐南岱体贴地说道。
沈楀喜欢她为自己操持一切,便笑道:“都好,你说了算。”
正说话间,沈文君和沈曦月一前一后走出了角门。
正说话间,沈文君和沈曦月一前一后走出了角门。
沈文君一见沈楀,便忍不住念叨道:“你这么急着去书院干什么?往常怎不见你这样用功?平日里,没病没灾的,都要找些理由逃学,受了伤反倒嚷嚷着要跑去书院读书,真是让人摸不透你的心思。”
沈文君亲眼目睹了弟弟的受伤过程,但当时她离得远,无法第一时间查看伤情。回到国公府后,她忍不住一通责怪,大夫人更是心疼得直掉眼泪。
沈楀既不反驳也不争辩,因为他心中另有打算。
沈曦月向来口直心快,但这次她既佩服沈楀的坚持,又心疼他的伤势。
“大姐姐,山长已经允许长乐跟着,今日咱们且都再看看。要是还是不行,四哥哥你也别逞强,明日继续回家养着。”沈曦月劝说道。
“妹妹说的是。”说罢,几人便分头上了马车。
因前面叙话略微耽搁,恐怕迟到,车夫一路上驾车飞快。徐南岱担心路途颠簸,便开口道:“这么颠,骨头都要散架了。”
沈文君一听,心疼弟弟,便打帘朝外面的车夫喊道:“你告诉他们慢着点,我弟弟还没有好利索呢,回头再颠出点儿毛病来,就得不偿失了。”
果然,沈文君一发话,两辆马车行进的速度便降了下来。
到了书院,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午休时分。
徐南岱和史云禾步入“茶一杯”内院时,果然见到了如约而至的沈楀。他坐在人群之中,这一次却是她一眼瞧见了他。
沈楀向来人缘极好,即便蹴鞠队的队友都受伤在家休养,他仍能带着另一群人好友出现在“茶一杯”。他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众人围着他,关心他的伤势,有人看见徐南岱开玩笑道:“太阳女神来了!”
沈楀见到她,眼睛一亮,在众人面前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正犹豫间,徐南岱已笑着与众人打招呼,缓步绕到操作间去了。
史云禾见到沈楀,赶忙热络地上前询问伤情。
徐南岱则为沈楀特调了一杯茶饮,很快一杯漉梨浆便放到了他面前。
沈楀抬头看着徐南岱,笑着说道:“谢谢。”
因徐南岱住在国公府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以他们之间的“兄妹”情分,外人自然看不懂。
史云禾看见沈楀的茶饮,眼睛一亮:“萧悠,我的呢?”
徐南岱笑道:“你受伤了我也照顾你。”
不多时,张生布置好餐桌,叫徐南岱三人移步到餐桌前用餐。长乐则接手了后厨热饭的炉子,给沈楀熬药。
等到几人纷纷落座后,张生因不便与他们一道用饭,坐下来也不自在,徐南岱见他带着伙计用饭,也没再劝他。
中午的餐点是炒面配蛤蜊汤,徐南岱觉得有点多,恐怕自己吃不完,想叫张生拨出去一些。没等她开口,沈楀便说道:“吃不完?”
“有点多了,张生他老是担心照顾不周,每次都添的很多。”徐南岱解释道。
这是一种来自于老板的甜蜜负担,员工都希望把老板照顾得很好,但往往容易过了头。
沈楀笑着说:“吃不完给我吧。”
徐南岱怎会看不懂他的心意?他把她放在心里,才会注意到她不忍浪费食物。
“好啊,你拨一点到你碗里吧。”徐南岱把碗推给面前的沈楀。
“萧悠,我也能帮你吃,你们要是吃不完,可以都给我一点。”史云禾仗义地开口道。
徐南岱知道让她吃太多也不是好事,便只说了谢谢。
饭后,几人漱口饮茶。不大会儿,长乐将熬好的药汤端到沈楀面前。这次虽然不是难以下咽的药丸,但看见这黑色的药汤,史云禾还是先替沈楀皱了皱眉头。
她看了一眼徐南岱,然后痛快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为了奖励他,徐南岱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手。这本是以示鼓励的简单触碰,却反被沈楀一把握住。
徐南岱突然满脸通红,心跳加速。一旁的史云禾看见徐南岱满面红光,赶紧摸了摸她的额头:“萧悠,你是不是发热了?”
“没事,就是喝茶喝热了。”徐南岱掩饰道。
沈楀也是用拳头抵着唇浅笑。若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该有多好啊!
午歇过后,几人来到分岔路口告别。在沈楀的背影即将看不见的瞬间,徐南岱突然回头。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一次学会了如何照顾别人,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
今日散学,徐南岱计划要到自家购置的宅院里去看看后续收拾的如何。
林栋才已经率先搬了进去,托牙行找的下人小厮已经进府打点。
可原主那位父亲一心办案,生活中是个不大理事的甩手掌柜,古代男子基本都是这样,徐南岱也懒得同他计较,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份,总要替人家尽些孝。
马车行进在前往新宅的途中,拐进一道巷弄却听到远处传来吵闹之声。
四喜好奇心重打帘一看,拉扯之中的妇人竟然有些眼熟,不正是张生的母亲么。
回头便说与徐南岱听,“姑娘,那不是张生他娘么。”
徐南岱赶紧叫老刘头停了马车,自己则同四喜下车查看。
对方是个十分富态的使唤婆子,插着腰得理不饶人的出声咒骂,而张生的母亲脸色憋的脸色煞白,想说又说不明白。
那老婆子得理不饶人,叉着腰嘴上说个不停,“你就说这钱怎么赔?”
“大妹子,怪我老眼昏花,没查的仔细。等我回家下水一洗,发现这料子之前就破了。我以为您是知道的,就好心帮您补上,再就没动,交回来也第一时间告诉您,我真是……。”
“这衣裳在我手的时候,可是完完整整的。叫你拿家去洗了一道,你就说给弄破了。无论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我回府都无法向主子交代。”
徐南岱听懂了这来龙去脉,拿过衣裳一瞧,确确实实破了一道口子。这种事情向来说不清,瞧着衣裳料子的款式有些陈旧,豁口仔细翻看也不像新的。
两样加在一起,徐南岱便猜想是这婆子拿了一件主家丢弃的旧衣裹在一堆衣服里面蒙混过关,交活儿的时候又东拉西扯分散注意力,借此硬讹了张生的娘。
不但不用给洗衣裳的钱,还倒赚了几钱银子。最终这些钱也自然不会真的赔给主家,定是进了这婆娘的腰包。
徐南岱看也不看那婆娘,转头对张生娘道:“婶子,是我,张生的东家,您认出来了吗?”
“哎呦姑娘。对不住我这老眼昏花,又着急上火的才把你认出来。”
“婶子不妨事,赔给她的钱我来出。”
张生娘刚想张口解释,就被徐南岱出声打断。
“给了他钱我们才好报官,这衣裳料子一看就是陈旧款式,口子也不像新的,回头我们也不找他。他家主子一看就知道这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有官爷替我们做主。”
那婆子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眼徐南岱,瞧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身边又只带着一名丫鬟,并未将她的话当回事儿,认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上京城都归京天府管辖,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定然不被重视。
徐南岱带着张母寻了好几个人也没什么人搭理,这等小事又不好去烦江府尹。
就在徐南岱一筹莫展之际,只见韩彦卿打外面进来,一眼便瞧见徐南岱带着一老妇四处寻人。
见到她,韩彦卿连忙上前询问。
“萧悠,你怎么在这里?”
徐南岱在私事上已不愿与韩彦卿有交集,但眼下带着张母报官是正事,个人情感暂且放到一旁。
“韩大人,这位是张生的母亲。”
于是徐南岱便将二人今日之遭遇,转述给韩彦卿。
这件事实属百姓之间的纠纷,算不得什么大案,处理不好反倒容易造成麻烦。
自知同僚并不愿意接手这样的案子,但看着徐南岱带着张母寻到京天府,定然是相信官差能还以公道。
“跟我来。”
徐南岱听他这样说,缓缓的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京天府,行至马车边,韩彦卿这才细问了出事的地方。听过之后却皱了眉头,原来那婆子正是出自白家。
徐南岱看出了韩彦卿的犹豫,出口询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韩彦卿抬头对上徐南岱的眼睛,她如此赤诚,自己更说不出拒绝之言。
再说他也绝非徇私枉法之人,突然胸中涌出一种激动之情,如果白家因此与他退婚,对他来讲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白府门口,韩彦卿一下车,看门的小厮便一眼认出来,以为他像往常一样来找白嘉礼或者白紫妍,便恭恭敬敬往内请。
却不想韩彦卿一摆手,说是来找陈婆子。
此时陈婆子正在后院与其他下人东拉西扯,听到有小厮来喊,始终也没太当回事。
直到拐到前厅,看到徐南岱和张母,尤其是她旁边的韩彦卿,这才知道那小丫头说话算话,真是报了官找上门来,登时脸色煞白。
白紫妍自然也听说韩彦卿来了,以为他是来见自己的,赶紧来到前厅见人。
结果见到韩彦卿居然带着徐南岱来自家寻人,还是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顿时气的痛哭流涕。
“不就是短你几钱银子么?你们何必大动干戈?”
徐南岱十分白莲花的捧起张母的手,毫不示弱的缓缓说道:“在白姑娘这里不过是几钱银子,但在穷苦百姓手里便是生计。何况白姑娘口中也说区几钱银子,那白府下人为何连着区区几钱银子也要坑骗于人?是平日里克扣下人,揭不开锅了吗?”
白紫妍又要开口,被徐南岱抢先到。
“如果张母今日没有遇见我,老人家被骗了银子着急上火生了病,又有谁会心疼?我看你们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说,我们要求不多,就是这钱怎么骗去的,便怎么还回来。该给的工钱结了,多的我们不要,少给也不行。”
几人说话间,白母自后院拐到前厅,他近日身体不适,才导致手下的下人越来越惫懒。
“这是哪位姑娘,敢给我们白家扣这样的帽子?”
徐南岱看着白母也不是善茬,瞬间激起了斗志。她也不争辩,只下意识的往韩彦卿身后躲了一步。
只这一步,韩彦卿瞬间激起了极大的保护欲,开口变道:“伯母,我今日前来,是以京天府推官的身份,处理这一件小事。
来龙去脉,想必您刚刚也听得清楚。还望伯母处理这陈婆子,把该还给人家的钱一应结清,以免辱了白府清誉,传到朝中以为府中变故,徒增烦恼。”
白夫人一记眼锋扫过,陈婆子自然知道自己今日躲不过去,连忙从怀中掏出银子如数还给张母。
张母想要把钱还给徐南岱,徐南岱赶快摇头。
“姑娘,先前的银子是您垫付的,我这……”
“伯母这些钱你也收着,全当是晚辈孝敬您的。张生在我那里,我才能安心读书。平日里赶不上不说,今日赶上了,岂能见您受冤?”
对比之下,韩彦卿更觉得自己是有眼无珠。
“既然银子已结清,那我就不送各位了。”
见白母下了逐客令,韩彦卿便带着徐南岱出了门。
白子妍哭的更大声,韩彦卿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也看到了,这婚事还要继续吗?”
白母揉着额头,对自家这个姑娘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自己这一病更加觉得,这世间好多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便抢到手来,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