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却反倒不以为意,“大人既然如此,可就折煞碧水云天了。我们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自甘堕落、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话音刚落,目光再次落在苏怡那张苍白而麻木的脸上,却意外捕捉到她万念俱灰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在这即将来临却尚未到来的春天里,滴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徐南岱的心,随着那滴泪水划过苏怡逐渐失去血色的肌肤,感受到了她身上渐渐蔓延的死亡气息。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推开窗扇,轻轻地将它抛向空中,最终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苏怡的脚边,这是女性之间独有的救赎。
金木神色晦暗地瞥向楼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与杀意,被徐南岱敏锐地捕捉到。
苏怡也抬头望向徐南岱,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弯腰拾起地上的薄衫,慢条斯理地穿在了身上。
那陌生男人听见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渐渐回过身,面朝几人。
见苏怡身上穿了件衣衫,便也抬头寻找好心人的踪影,只看了一眼徐南岱,目光未过多停留。
等到苏怡将浑身上下的衣物整理完毕,一把推开身边女使,冲到侍卫身旁。拔出剑柄,调转方向朝着自己腹部大力刺去。
空气中划过苏怡凄惨的悲鸣,此时院中之人,仅有那陌生男子见状伸手阻拦,赶到时却已为时已晚。
股股鲜血自她的腹中涌出,她渐渐倒在琼楼前的空场,徐南岱知道金木或许有能力救她,可是活过来之后呢?
她怕是后半生都要卧病在床,在古代现有的医疗条件之下,剩下的人生仅剩屎尿自流,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
徐南岱脑海中浮现出与苏怡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她尚未受到金木的挑唆。
可怜她是个小哑巴,便跟她讲了自己的许多事。亲生母亲如何视她为掌上明珠,后来卧病在床自顾不暇仍然惦念她的婚事,母亲离世父亲续弦,她竟得知他们二人早有瓜葛……
她同她讲了许多事,她想出人头地,想为母报仇。她还把自己挣来的燕窝,留给徐南岱调养身子。
她是诚心带过她的,但很可惜人是复杂的,有些人便只能共苦,却不能同甘。
人人都有嫉妒心,何况是在碧水云天这样被疯狂洗脑的地方。
徐南岱不敢说是否原谅了她,泼向自己的那一碗水只是开始,如果她不使出手段,往后她也不会要她好过。
可此刻这些却已不再重要,徐南岱很庆幸,自己的心没有因为环境的影响而变得麻木。
她仍然是那个见到其他女生有难,愿意维护她们尊严的徐南岱。
徐南岱刚刚亲眼见到了苏怡短暂生命的消散,像一朵曾经盛开过的花朵,最终走向枯萎、凋零、衰落、枯槁。
此时琼楼中,已有其她女孩听到了声响,纷纷探出头去。
徐南岱已经料定结果,便轻轻合上窗户,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自楼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途中,遇到廊上行色匆匆交头接耳的其他小主们,徐南岱一次都没有住宿停留。
推开自己的房门,徐南岱发现平日里照顾自己起居的侍女此时并不在,想必也是瞧热闹去了。
她用颤抖的手,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顺着她的喉咙淌到了徐南岱的心里。
她以为她会为了苏怡的离去而难过,可她竟然一滴泪水也没有。
青楼会所在古代是合法经营,起初是为了收留养活无依无靠的女子,即便像徐南岱这样被迫交易,相应的处罚也并不严重。
有些地方的人遇到女儿被拐,甚至不报官,宁愿自己打杀一番倒还严重些。
正在徐南岱带胡思乱想之际,自己房间的门,被人缓缓从外向内推开。
金木走了进来,徐南岱此时并不想理会他。
她却感觉到他一双手搭到她的肩上,因为外袍已经扔给了苏怡,徐南岱此时衣衫单薄。
她几乎能够感觉到金木手掌的温度,感觉到他纤长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之间游走。
徐南岱感受到了来自金木的危险,当他逐渐转到正面时,一只手掐到他的脖子,逐渐用力。
手上泛出青筋,徐南岱感觉到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她。
徐南岱努力酝酿情绪,眼中有一滴泪划过。
这滴泪顺着她的眼角划过脸颊,最终滴到了金木虚扶着的手掌之上。
他似乎被烫着了似的逐渐松开了一只手,松开了掐住他脖颈的手。
在他手臂逐渐下垂时,徐南岱扑倒金木的身上,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啜泣。
金木像是全然没有料想到她此时会有这般举动,刚刚摊开来的双臂逐渐回笼,从后背轻抚徐南岱。
金不当她是被吓着,竟也没再继续施暴。
“想知道苏怡为何今日去前院?”
徐南岱点点头。
金木便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原来今日苏怡之所以会离开琼楼,是因为一个人——他母亲曾经为她寻觅的未婚夫婿。
原来苏怡被家里赶出来之前,自己的继妹顶替了她的位置嫁给了此人。
苏怡原本对他没有过多的男女之情,只因是已故母亲为她寻的婚事而另眼相待。
继妹顶替了她,她只觉得心中不平,却也知道他或许是迫不得已,并未对他有任何怨恨。
却不曾想,他与继妹成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探到苏怡被卖辗转卖到碧水云天。
刚刚见到那人,她以为他是来救她脱离苦海。却不曾想他相邀了几位友人,其中一人身份显赫重金邀她作陪。
那人苏怡见过,很早之前便通过那人与他见过,当时因她嫡女的身份以及同那人的婚约,眼前这肥头大耳的男子,只略作调笑。
不曾想,自己一朝有难,立即有人落井下石。
原本玉娘是不会将尚未肄业的小主挂牌,奈何那群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们的确不缺这一两个女孩,索性卖了个买断的价位,哪怕折腾出来个好歹也不亏本。
几人玩笑之间,推杯换盏对她调教辱骂,视苏怡为玩物,苏怡心中冷笑。
前些日子因为徐南岱,也看清了金木的虚情假意。
两件事儿加在一起,苏怡更觉心灰意冷,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趁着几人酒意正酣,苏怡全然没有了官家小姐的矜持。全然一副青楼做派,嬉笑怒骂,几个男人怔愣,没有想到会是这幅画面。
“公子几人到底谁先来?装模作样作甚?不都是两个眼睛的王八?”
边说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衫裙尽退。
男人关起门来怎么做那事是一回事,苏怡这般彻底扯掉遮羞布是另一回事。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玉娘将她匆匆入殓,碧水云天仍旧是莺歌燕舞,苏怡这个人像是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徐南岱突然想到一句话,那就是:万恶的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