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露水攀上金木的衣襟,他垂眸望着远处的身影,喉结忽然颤动出极轻的笑声。
\"备轿。\"他叩响青玉栏杆,只轻轻两下,便惊得夜猫,从旁窜过。
老鬼尚未从震惊中缓过心神,目光还停留在纤细少女身上未曾移开,听到响动,吓了一跳,立即应声。
“是,主子。”尾音发颤。
老鬼心怀疑惑,顺着木梯下来,指节在扶手上碾出青白压痕,眼睛仍朝着迷宫又确认了一眼。
想想迷宫里面的那些东西和每月准时抬出来的尸体,足以证明一切。
为何主子却似乎断定了,那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女一定会赢。
“你也下去吧。”
高台边缘的婢女垂落的裙摆下,露出一双艳色的鞋袜,金木回头时恰巧看见,他皱了皱眉头。
“要我再说一次吗?”
“奴婢遵命。”见状如此,婢女这才依依不舍的退下。
徐南岱指尖挑起那截缠绕荆棘的藤蔓,借着月光仔细观察。
手中的藤蔓保留着缠绕时的螺旋状勒痕,干瘪的藤条如蛇骨般虬曲盘踞。
表皮呈现灰紫色,局部泛着青苔侵蚀的霉斑,月光下显露出蛛网状的干裂细纹,仿佛被抽干水分的蛇蜕。
足以勒死獒犬的韧度,绝不是普通的藤蔓可以做到的。
她弯腰将藤蔓按在地上反复地摩擦了几下,很快透过破损的表皮,渗透出来些许无色的汁水,徐南岱拿到自己鼻子前闻了闻。
除了液体散发出植物被底层腐叶堆积的土腥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其中还有一种淡淡的木香,闻起来十分上头。
后颈猝然沁出三滴冷汗,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死藤。
死藤也被称为“灵魂的葡萄酒”,只有它才有这么强劲的韧度。
这些藤蔓根茎煮出来的水,就是现代所说的死藤水,有极强的致幻作用。
不仅如此,有些宗教认为死藤能开启灵性的大门,会带你进入灵性世界,看到不同空间、不同维度的东西,接收灵界的信息,与神灵对话。
可是死藤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出于它的哪种作用?
徐南岱的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游离的蜜香,与腐败的荆棘气息形成诡异的和鸣。
月光下,她逐渐靠近荆棘丛中白色的喇叭花。
它发出微弱蓝光,边缘呈锯齿状开裂,如同被撕碎的丝绸,花瓣内侧像人类毛细血管,不断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吸引猎物,捕捉滋扰的昆虫。
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刚刚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又撕下一块布,挡住了口鼻。
此时她已经知晓这些花朵是何物,正值春季,这些曼陀罗的花,正在授粉。
毒素裹挟在春风中,加上之前发现的死藤,双重buff加满,月色正浓,正是它毒性最强的时候。
徐南岱也开始有些晕眩,恨不得立即离开此地,可是她要怎么做呢?
破解迷宫需要灵感,那些忧闷的日子,徐南岱观察过碧水云天的许多建筑,没有一栋是凭空出现,背后的建造者都极尽巧思。
所以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月亮迷宫的创造者绝不仅仅是为了建造一座迷宫,而建造一座迷宫。
这里面一定有某种内在逻辑,是什么呢。
恰在此时,天空中飘过的云朵遮住了月亮,像是给徐南岱某种提示,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徐南岱仔细回忆。
刚刚在第一个岔路口,她顺利的通过。对应的方位恰巧是火星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白羊宫的方位。
那么,如果她的预感正确,按照这个逻辑,刚刚她被獒犬追上的第二个岔路口,正确的那一侧,对应的续宫方向该是金牛宫。
徐南岱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
按照她的猜测,所有路口的设置排除错误选项,正是朝着黄道十二宫所指的方位。
沿着这个思路,她应该分别在接下来的岔路口选择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室女宫、天秤宫、天蝎宫、人马宫、摩羯宫、宝瓶宫、双鱼宫所在的方位即可。
徐南岱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她加快脚步,她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
随着每一次选择的成功,徐南岱笃定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脑中提出新的困扰,建造者按照黄道十二宫建造迷宫并不奇怪,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徐南岱浑身激起了一层冷汗,普通的迷宫足以困住很多古人,为何还要费劲心思使用死藤和曼陀罗?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些问题。
死藤……曼陀罗……黄道十二宫……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想着想着,徐南岱走到了出口。就在迈出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日月同辉的天光。
晨昏蒙影的最后一刻,太阳尚未跃出地平线,边缘折射的橙红弧光刺破靛青色天幕,而满月仍悬在西天。
这是地球自转倾角与月球轨道近地点共同制造的精密窗口,光弧交叠成完美的黄金分割螺旋。
徐南岱喘着气,带着一身的破败,迎接这一场自然科学式的浪漫。
这一刻她很难说清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是被打最疼痛的巴掌,赏给她最美味的甜枣。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道剪影,徐南岱缓缓回身,她逆着光望向高台上的人,伸出了中指。
美丽的天光之下,徐南岱读懂了这一场献祭。
在迷宫中,缔造者给玉娘和金木提供了足以控制他人的致幻剂。
作为交换,他们每月都要在月亮宫这座祭坛上,用活人献祭。
一只黄绿色的飞鸟落到了金木的肩头,他侧头瞥了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接它到自己的掌上,金木用手掌轻抚它背上的羽毛。
照顾徐南岱的小鬟早已守在出口,见她出来第一时间给她披上新的氅衣,扶着浑身冰冷的她,登上事先预备软轿。
随着软轿摆动的频次,浑身的酸痛卷土重来,徐南岱的眼皮越来越重,很快便支撑不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