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刚碾过瓦檐,雨花阁一间套房东厢铜灯芯忽地爆出朵灯花。
兰笑普倚在紫檀嵌云石屏榻上,指尖正摩挲着汝窑天青盏上的冰裂纹。
熏炉里残存的苏合香早凝成游丝,忽被穿堂风惊散。
屏风后转出个灰影,那人长相普通,与街边的普通小贩毫无差别,只眼窝处两点寒星,透着干练精明。
他略抬双臂,两手一躬,朝着兰笑普略施一礼。
兰笑普单刀直入,率先开口:“殿下现已回到北戎?”
“是的,殿下已经回朝。奈何形势紧迫,王上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只这两日情况稍微有所松懈,这才派我与你联系,这边可有消息?”
兰笑普点点头:“殿下猜测的不错,三皇子这边果然暗中与鲜卑有所接触。”
话毕,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从靠枕下面掏出一本《道德经》翻开,在布艺书封的夹层中,掏出来一张纸推过青玉案。
“名单你收好了,目前只挖出这些人,一切后续谨遵殿下吩咐。”
那人赶紧伸手接了,仔细收好。紧接着也从自己里怀掏出另一张纸,上前递给兰笑普。
“殿下这边另有一事,要您看看是否见过画上之人。”
兰笑普看了眼站在黑暗中的男人,才将手中捏着的纸凑近烛火徐徐展开。
映入眼帘的女子模样清丽,恰似那日见过的姑娘,便沉声询问面前的探子:“这画的是何人?”
探子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未知,殿下只说如果见到这名女子,一定要火速派人通知北戎,并且想方设法护对方周全。”
兰笑普斟酌了一下要如何解释:“那我好像见过她,不过眼下情况有些棘手。”
黑衣人一听,颇为惊讶,赶紧进一步询问:“大人你说的那名女子,人现在在哪里?”
“几日前,我在李承晚的宴会上见过她,看样子像是要找什么人,不过我也不是十分确定。”
黑衣人更为不解:“找人?兰大人可知晓,那姑娘要找什么人?”
兰笑普摇了摇头:“更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只是匆匆一面之缘。”
黑衣人不死心,继而焦急发问:“那您可知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原本就在这院子里,但眼下已经不好说……”
于是,兰笑普便把李承晚的春日宴那日,徐南岱躲到她房中,以及崔道植和那名哑女退下后,只身一人回到宴席之上的种种,告诉了对方。
黑衣人越听越狐疑,兰笑普说着说着也有所察觉。
“这么一说,那姑娘确实有些奇怪。难道崔道植正是她要找的人?可她一个小姑娘,找他做什么?”
“这个属下我就更不清楚了。”
“那你先把消息带回去,看看殿下怎么说,我这边继续找人。”
“是。”
探子单膝触地时,腰间革囊发出细碎金玉相撞声。
……
描金软轿甫落青砖,檐角铜铃犹自晃着残更的余韵。
随身行小鬟掀起轿帘,冷冷地出声轻唤。
“姑娘醒醒,别苑到了。”
徐南岱舒然睁眼,沾红的手指掀起帘子,迈步跨下软轿。
怔愣间一把推开挡在轿前的小鬟,待到她看清周围景致,才放下战斗过后的应激反应。
那小鬟本就对半夜三更被叫起来伺候徐南岱颇有微词,又在月下等了一阵,被徐南岱一推更加不满,翻了个白眼呛声。
“姑娘折腾一夜,还没折腾够吗?”
徐南岱本就厮杀了一夜,周身戾气未散,走过去反手扣住那小鬟的咽喉。
那丫头髻上钗环直坠,喉上咯咯嘶嘶,伸手一通乱抓,嘴上却说不出完整话来。
徐南岱喜欢死死的盯着敌人的眼睛,直到对方咽气。
眼见那小鬟只剩下一息游丝,碍于两个都是姑娘,几个轿夫却不敢上前。
这时有婆子趿着睡鞋从月洞门奔来,她得了信儿气急败坏豁出去大声咒骂徐南岱。
“作死的蹄子,快把我姑娘松开,老娘跟你拼了……”
这人正是这几日照料徐南岱起居的婆子,平日里惯没什么好脸色,原来二人是一家母女。
那婆子今夜本是休息,听闻夜里金木派人叫她姑娘起身伺候,她也跟着醒了。没想到碰到这种事,还不上来同徐南岱拼命。
未等她近身,徐南岱一脚踹在她心窝,那老婆子仰面砸在石板路上,另一只手将那小鬟一把摔到她娘身上。
婆子还要再骂,对上徐南岱杀红了的双眸,彻底歇了气焰,抱着女儿在地上嚎啕。
温泉别苑的管事提着琉璃灯赶来时,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劝解。
“姑娘您消消气,这俩货回头我就收拾,哪能叫小主亲自动手。”
转头挤眉弄眼,叫旁边小厮搀扶起娘俩赶紧躲一躲。
徐南岱直接越过她,穿过月亮门,顺着廊下一瘸一拐的朝着自己屋中走去。
看到小鬟脖子上的指痕,那老婆子恶狠狠的目光射向着徐南岱的背影。
回到房中,原本对于受伤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的徐南岱,只有一点担忧。
即便金木的医术再了得,在没有狂犬疫苗的情况下,她还是心里有些膈应。
很快,管事重新安排了一位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小鬟来伺候徐南岱。
打点妥当后,从外面请进来一位衣着朴素的小郎中。
跟着他的小厮手中还端着一盏普通瓷碗,低着头不敢看徐南岱的眼睛。
很快,小郎中给徐南岱开了方子,并吩咐跟着的小厮下去熬药。
紧接着,亲自端起来那瓷碗上前。
“姑娘冒犯了,还需要给您的腿上药。”
徐南岱点点头,自己掀起裤脚,露出光滑的小腿,被獒犬撕扯开来的小腿上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
那小郎中,从碗中舀起一勺,在她受伤的腿上涂抹了一层碗里黏糊糊的东西。
可惜天还没大亮徐南岱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却觉得那味道有些恶心。
“这上的是什么药?”
“狗脑。”
“狗脑?是那獒犬的?”
小郎中点点头,徐南岱立即一把推开,她的力气很大,小郎中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闪身到快,碗中的东西楞是没有撒出来,却颇为着急的解释。
“姑娘别怕,涂抹这狗脑,您才不怕被感染。后面我再给您开一些外敷的草药,彻底以绝后患。”
徐南岱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诚恳,只好接受,死马当活马医吧。